「乾脆托個借口回府算了。」他伸手拿來懸在樹枝上的酒器,再為自己倒上一盅今 年新釀初成的綠汾。
就在他打算仰首飲盡手中美酒時,不期然地,落花傾洩如雨,沾衣不濕的花瓣拂落 了他一身。然而就在上方落下的花雨停息後,定立在原地的他,既不作聲也沒有動,只 是低首看著盛了瓣瓣落花的酒盅,而後在澄艷的水酒倒影裡,發現在酒盅上方桃花盛開 滿枝滿楹的桃樹上,似乎有個不該出現的不明物體。
他緩緩抬首上望,而後微蹙著居心打量著位在他頭頂正上方,那只卡在桃花叢間的 精巧絲履。
在他頭上,有一隻女人的……鞋?
「鞋……」怯怯的輕喚聲自他的身後傳來。
他回過眸來,在紫籐花樹叢旁,一抹疏雅的淺影進入他的眼簾中,她的衣裳,不似 外頭人們紅橙紫綠等令人眼花撩亂的色澤,而是淡淡的粉,粉漾漾的風情兜罩住她一身 ,宛如一株亭亭的新生芙蓉,正與她身畔的紫籐花散落的飄辦相映著。
綠汾強烈的酒勁開始發散,令他的神智有些昏蒙,看不清樹下的女子究竟是花還是 人,胸口灼燙燙的,似有著什麼伺伏欲動,使得他的眼眸有些不安定。
堤邑水漾的明眸比他還不安定,像個手足無措的孩子悄立在他面前。
「我的鞋……」像伯被旁人發現般,她小聲地再喚,明媚的眼瞳不斷挪看向他頭上 那只綵緞迎風翻飛的絲履。
懷熾的目光卻定止在她絲裙下擺處、那只失了絲履的新藕色蓮足上不動,緩緩地, 他的視線再順著那只令人心猿意馬的蓮足往上,直來到她因羞窘而帶著徘色的面容,端 詳著她的容顏,他的眼瞳莫名地變得深邃悠遠,像是看不真。
是人面花光相映的錯覺嗎?雖然眼前的女子並不是他所看過的絕色,秀麗的芳容也 算不上傾國,可是,他卻覺得她遠比春日的任何辰景都來得妖嬈,尤其她那可人羞怯的 模樣,看來就像……一抹笑意悄悄躍上他的唇畔。傳說中的仙子們,不都是失了羽衣, 所以才會回不到天上而停留在人問嗎?而他在桃花林間乍見的仙子,卻是個失了鞋的?
腳趾有點冷,更怕她這個情景會被其它人也看到,在等了許久對面的男人卻沒絲毫 的動靜後,堤邑瑟縮地將赤腳藏在身後,憂愁地蹙緊黛眉,不知該怎麼叫回那個不知發 呆至哪去的男人。
看著她煙黛的眉愁然深鎖,懷熾的、心思也回到了她的身上,愛笑不笑地睨著她。
「那是……你的?」他伸手指向掛在樹梢上搖搖欲墜的精巧絲履,實在是很難理解 ,那種東西怎會離開她的腳跑去掛在樹枝上。
她點了點螓首,而後朝他仰起嬌美的臉蛋,目光一瞬也不瞬地望著他。
低首盯審著她期待的目光,懷熾轉首看了看無人的四下,發覺她眼中所發出的請求 訊息所欲給予的對象,似乎就是正與她面對面的他。
他遲疑了很久,了悟地一手指著自己的鼻尖,「要我……幫你拿下來嗎?」
堤邑的眼中瞬間綻出獲得救贖的光彩,「可以嗎?」
懷熾歎了口氣,她的請求姿態都擺得這麼明顯了,就連話也說出口了,他不答應可 以嗎?
他隨意在地上擱下手中的酒盅,才想挽起衣袖為她拿鞋,就見等不及的她,單立著 一腳,一跳一跳地來到他的身旁。或許她是以一腳站累了,又可能是單腳跳躍的舉動對 她來說太過辛苦,眼看她就要將那光滑無著鞋履的玉足踩在地上,不忍她白細的玉足沾 上草上的露珠塵土,他迅捷地彎身以一掌盛住她即將落下的玉足。
及時搭救玉足得宜的懷熾,慶幸地深吁口氣,「別下來。」
「你……」暖烘烘的熱流自她的腳底傳來,令她不知如何是好地搭著他寬闊的肩以 維持住平衡。
「坐在這等我。」他站起身來,一手攬著她的腰肢讓她跳至樹下的椅上坐穩。
堤邑才點頭輕應,就見他騰躍起身,輕輕鬆鬆地將那只躲在花叢間的絲履攥至手中 ,再定身落下,令她頗意外在他儒雅的外表下,竟有此矯捷的身手。
「小姐?」找人找得滿頭大汗的潤兒,身影忽地出現在近處。
才想把鞋交還給她的懷熾,一股來自身後的震動今他怔了怔,那種感覺,像是朵軟 嫩的雲朵撞至他的背脊。
他傾身朝後看了一眼,忙著躲入的堤邑正藏躲在他的背後仰首看著他,他試著讀她 的眼,在她的眼神中大約明白了她為何會這麼做,於是,他合作地伸手將她過長的裙擺 撥向後邊,把她藏得更好點,再順手將她的絲履放進自己的袖中。
走在桃林間尋人不著的潤兒,在經過懷熾的面前時朝他微微頷首,並沒有留心在他 身上,在此處尋不到人後,她又走出小徑去他處尋找。
「她走了。」懷熾出聲提醒。
堤邑緩緩自他身後探出螓首,「真的?」
「怕挨罵?」他拉開她緊攀著不放的小手,將她扶坐回椅上,並把藏在袖中的絲履 遞給她,笑看她心慌意亂的水眸。
「看得出來嗎?」堤邑慌忙接過,美麗的大眼猶是不安地左張右望。
「看得出來。」他邊說邊扶她坐穩,看她持著絲履似乎沒有穿的打算,他搖了搖首 ,自她的手中拿過絲履,自動自發地蹲跪在她的面前幫她穿起來。
她一徑地垂首輕歎,渾然不覺有個男人在幫她穿鞋。「沒辦法,潤兒管我管得太嚴 了,她要是知道我沒穿鞋,少不了又要對我念上大半天……」
「那個……」努力在和絲履上怎麼系也系不好的綵帶奮戰的懷熾,忍不住想打斷她 。
堤邑低下螓首,「嗯?」
他指指她的腳,要她出手來幫忙。「難道沒人告訴過你,姑娘家的腳是不可以輕易 給人見著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