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柔順的髮絲輕曳如波浪,衣衫在涼風中恣意地飄蕩,月下看來,瑩瑩閃亮,風來 了,像是掀起一雙羽翅。
懷熾還記得,他曾覺得她像是失了羽衣的仙子,因為莫可奈何,所以停留在不屬於 她的人間。可是他也記得,她的羽衣是一雙絲綢做的絲履,她一直都穿不慣,因此,她 這名流落人間的仙子,不會離開他而回到天界去。
悉悉卒卒的聲響,是踩在已然冰冷的花身上的聲音,他循聲看去,穿著絲履的堤邑 ,正從他的身畔經過,一步步地走向那輪月的方向,望著她足下的絲履,一股未曾相識 的冷顫爬上他的背脊。
她穿上了,記得從前每個嗅著花朵清香醒來的早晨,堤邑總會在下床前依偎在他的 身旁,軟聲地央求他為她穿上永遠不知該如何穿上的絲履,沒有他的幫助,她白細的指 尖怎麼也沒法子自綵帶中掙脫開來,而今,毋需他出手相助,她已知道了穿上那雙在他 眼中看似羽衣的絲履,小小的纖影,在園中步步遠離,漸行漸遠。
撫按著胸口,他覺得胸膛裡的血液都冷了,那份曾經溫暖的感覺,再尋不遇,不知 該如何挽回。
懷熾自夢中驚醒,兩掌緊抵著桌案,驚寤仍未自他的臉上散去,冷汗爭先恐後地自 他額上沁出。
堤邑……他回首看向床榻,杳無一人的榻上,並無堤邑的身影。
沒來由的心慌,霎時將他緊緊攫往,他抬首看向窗外—一輪尚未圓滿的月,靜靜掛 在窗邊。
他的夢境……瞬時,他推開桌案跑向屋外,直覺地奔向那夢中落花一地的園子,去 尋找他已找回羽衣的仙子。
眾人皆寐的深宵,在堤邑心愛的園子裡,照焰火星似流螢般,乘著輕送的夜風,在 林間逐風穿梭,看似人間的點點流星。
懷熾奔跑的步伐停止在一株修剪過的桃樹旁,喘息不已的他看見園中,堤邑靜蹲在 一隻火盆前,似在燒著什麼,火盆中火焰騰起又墜落的光影,將她小瞼映照得明燦透亮 。
喘息方歇,他來到她的面前,見她在涼風中穿得單薄,忙脫下身上的外衫披在她身 上,而後蹲在她的身旁,嗅著空氣中奇異的香味,那味道是如此熟識,像是在筆墨間總 會淡淡沁出的龍涎香。
「在燒什麼?」他側首望著她平靜的面容。
「愛情。」
愛情?
懷熾微蹙著眉,發現在她的腳邊,堆了一本本的書冊,而火盆裡所焚燒的正是書冊 ,龍涎香的香味,自搖曳的火苗中冉冉竄飛。
「我在火化我的愛情。」堤邑再扔落一本書冊,靜靜看它在貪婪的焰火中燦燒起來 。
懷熾驟感不安,顧不得燙炙,他伸手自焰叢中救回那本正被火苗吞噬的書冊,使勁 拍熄火星後,他翻開焦灰的書頁,映入他眼中的,是她娟秀的字跡。
是她寫的詩文,懷熾努力在火光下辨認她究竟在書上寫了什麼,看著那一行行即便 是相思,此刻亦成灰的詩文,他才發現,她所燒的,是她在漫漫長日裡所寫下來的心情 ,是那些她總沒機會拿給他瞧,也不曾在他耳畔細細嬌訴的情意,和他還未來得及領受 過的心動。
她在焚燒她的愛情。
書冊自他的掌中掉落,他驚悚的眼瞳不住地張大,顧不得一切,他伸手去搶救被她 扔進火堆裡的其它書冊,但,彷彿上蒼都要和他作對似的,風兒愈吹愈急,燒得狂烈的 焰火宛如一條火龍,席捲著火盆裡易燃的書冊,令只救回數冊而不得不收手的他,只能 眼睜睜地,看它們逐漸在盆內化為灰燼。
「看著我。」他緊握著她的肩,急切地將她拉向自已,「我沒有變,我依然是那個 懷熾,我沒有欺騙過你!」
堤邑淡淡地看著他無措的面龐,眼眸平靜如水,「你是沒變,你只是露出了原本的 模樣而已。」
手心有些炙痛,就像是剛才的那盆火還未燒盡似的,正在他的雙掌裡灼灼焚燒,令 他緩緩鬆開她。
他沒見過這樣的堤邑。
「我一直認為,我是懂你的,但到後來,我發現,我所懂的,只是你其中的一部分 。」堤邑拾起地上的火鉗,撥動著盆裡未燃盡的殘焰,自言自語地說著,「我也總認為 ,我能夠改變你,讓你明白什麼是你該重視和珍惜的,可是至今我才知,我做不到。」
他敏銳地聽出她話中的細微處,「是誰要你改變我的?」
「律滔」她並沒有隱瞞。
一把心火在懷熾的心中驟起。是他,那個披著偽面的兄長,也是他在看清這名兄長 真正的模樣後,已有數年不曾往來過的親人。
「不要相信律滔的話,你不明白真正的他,他只是在利用你而已。」律滔曾和她走 得那麼近,那麼,津滔也一定對她灌輸了許多關於他負面的事,而他也知道,津滔會對 她這麼做的原因。
提邑卻自若地笑了,「我知道。」這點自知之明她還有,也早已看穿他們兄弟間的 把戲。
或許別人並不知道,他們這些兄弟,眼眸都是這麼相似,只要仔細去看、去深究, 就會發現,不管是在親善、殘酷冰冷,也無論是哪一種面孔,在表面下,他們都有一顆 相同的政客野心。
舒河將野心藏在看似無害的笑意下,律滔將野心藏在看似善體人意的溫情裡,而他 ,則是絲毫不掩藏,只是將它放在身後,不讓她看見而已。這些皇家的男人,似乎都忘 了該怎麼當自己,無論何時何地,就只有一個政客的身份,眼中並無其它,當然,看不 見其它的他們,根本就沒有一副溫暖的心腸,他們的血都是冷的,對於週遭的人,他們 大都只是想利用而已,他們沒有心。
懷熾有些錯愕,「你知道?」他還以為她也是為律滔善人外表所欺騙的其中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