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呢?」低首看著她猶豫的神情,冷天色忍不住想代鐵勒問一問,「公主的立 場是否也變了?」
她不加考慮,「我仍舊是天朝十公主。」若是不要去看選不選擇,光就身份這一點 ,是永不變的。
「不,我是說……」冷天色意味深長地繞高了話尾,「公主還認為王爺是你的兄長 嗎?」想從前,他們就是卡在一個名分上,一旦失去了橫隔在他們倆之間的那個阻礙, 她還會像以往一樣對待鐵勒嗎?
戀姬一怔,忘了改變的不只是敵我的身份而已,愛恨,也變得僅有一線之隔。
一味顧念著鐵勒與父皇之間夾雜的愛恨,鐵勒與北武王的新父子關係所帶來的情勢 演變,她全然忘了,她與鐵勒糾纏多年晦暗不明的情事,她都忘了他已不是她的二哥, 只是,她還不知道……該怎麼去面對那個一夜之間,與她失了血緣關係的男人。
無論過去是什麼,只要淚水一洗,雙眼一合,那些昨日就不存在了,現在的她,對 什麼都沒有把握,她不知……鐵勒是否還記得當時的話?他是否還會伸出雙臂擁抱她, 並且對她說,我們重新來過?
該怎麼重新來過呢?失了兄妹這個身份後,他們只是兩個陌生人。
密密麻麻的不安在她的心底穿竄,鐵勒那些深藏在她心中的溫存話語,匆匆吹掠而 過,鐵勒在大明宮宮閣上執意離去的背影,朦朦朧朧地再度來到她的眼前。如今他們的 身份已經不同了,雖然他們再也沒有那道鎖住他們的血緣枷鎖,但他們也有了一道新的 隔閡,那道,隔著國界的高牆。
「你曾對我說過,握住他的手。」戀姬沒有信心地垂下眼睫,扭絞著素白的十指, 「那時我沒有握住他,所以他走了,現在他還會希望我握住他的手嗎?」
冷天色沉思了半晌,彎下身看著她的眼眉。
「為什麼公主不去試試看?」她恐怕不知道,她這個表情,他也曾在鐵勒身上見過 。
戀姬抬起螓首,靜靜凝視著他鼓舞的笑容。
「別怕,每個人都是膽小的。」他含笑地向她點頭,「在『情』這一字面前,沒有 什麼人是絕對勇敢的,你會害怕,王爺也會,他不過是個普通人而已,去試試吧。」
「你在這裡做什麼?」低沉的問句自冷天色的身後傳來。
「糟了……」冷天色吐了吐舌,瑟縮地回過頭,入夜的盛月銀輝投向花菱宮窗,在 鐵勒身上形成了飛繞交錯的暗影,他定立在殿中,不知聽了多少。
「該辦的事辦妥了沒有?」有時間在這打擾戀姬的休息,他還不如快去把那些還未 徹底擺平的人搞定。
「我這就去辦!」冷天色在他的冷眼掃過來時,忙著腳底抹油。
戀姬的雙眸凝定在月下鐵勒模糊不清的面容上,在冷天色步出殿外後,鐵勒環視幽 暗的殿內一眼,為她捧來擱在角落祛寒的炭盆,隨手又把殿內的燭光點亮,燭焰燒得很 紅,逐去冷月帶來的清寂光粼,也照亮了他的臉龐。
恍然一看,這張面容和她以往所見的並無二異,但看得真點,卻已在她的不知不覺 中變了。
讓他改變的是誰?北武王嗎?啊,一定是的,他終於和他至親的血親重逢了,他的 眉頭當然不再和以往一樣深鎖,可是,北武王待他好不好,會不會也和父皇一樣將他以 敵視之?北武王能夠解開他的心結嗎?能不能給他父皇從不曾給過的父愛?
看著鐵勒的過去,想著鐵勒的未來,那些在鐵勒身後已消蝕的過去,她雖參與其中 ,可是她卻不知他深藏在心底的那些,他再受傷、再掙扎,她也全然不知,而他還未來 臨的將來,裡頭可會有她?
「傷勢好些了嗎?」沒留心她在想些什麼的鐵勒,在她發怔時在她的身旁坐下。「 讓我看看傷口。」
戀姬任他扶坐在榻上,深深地看著他,她開始懷疑她在他心中的身份為何,「戀姬 ?」正在解開她衣衫的鐵勒注意到了她纏鎖不放的雙眼。
她在唇邊喃喃,「你可以告訴我的……」
雖然她的細語說得很微弱,但鐵勒還是聽見了,他止住手邊的動作,不迴避地迎上 她的眼。
「無論你身後背負著什麼,你都可以告訴我的。」是他不信任她嗎?所以他才連說 也不說。
他明白地輕聳劍眉,「我的身世?」
「你若早點告訴我,我也不需……」他可以說的,若是他願說,她可以為他分擔, 而不是各自傷懷。
分不清是怒還是怨或者是別的,在她心上盤繞不去,想想這些年來的種種,因為他 的不說,因為他的隱瞞,她覺得冤枉,也覺得浪費了太多時光,可是他不能說的理由, 又阻止了她想責怪他的衝動。況且,就算他只告訴了她一人,使得她毫無顧忌地響應他 給的愛,但在不知情的他人眼中,他們還是亂倫,也仍舊是背德,到時,她不也還是要 承受著同樣的責難和相同的目光?
鐵勒拉來她的小手,攤開它細撫著柔嫩的掌心,低首看著她掌中織錯交雜的掌紋。
「因為我無法確定。」他將掌心貼上她的,密密地,與她十指交握。
「確定什麼?」戀姬低首看著他的動作,下意識地,她反手將他握緊,深怕他又將 如同上一回般地放開她的手。
「你的心。」他沉沉地道,炯亮的黑眸望進她的眼瞳中。
她的愛,他從隱隱約約地察覺、證實、但又不確定、肯定了、到又再質疑,在這可 能有,可能無的交錯中,他已不再能夠緊捉住什麼真實,他不知道她的心在哪,是在他 身上,抑或龐雲身上?她一日搖擺下定,他也就一日跟著擺盪,這使得他無法開口說明 ,他不知到底該不該告訴她,但他又不想佔著身世這一點來贏得她,他希望的是,無論 他是誰,她都不會在意,願意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