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韃怔了怔,笑意裡隱隱帶著感傷,「已經有人事先警告過我這句話了。」
急著想去安撫後頭的援軍,以免奉聖諭而來的援軍將對霍韃動手的鐵勒,在一與霍 韃把交易談妥後,就想快些回去向風淮稟報,好讓風淮止戈討伐兄弟。
「你要上哪去?」愈看他的舉動愈覺下對的霍韃,連忙攔下他的腳步。
「皇城。」鐵勒淡淡地應著,轉身想繞過他。
「你還回去?」大驚失色的霍韃一把揪住他的臂膀,沒想到他竟還傻傻的想去自投 羅網。「你知道你會有什麼下場嗎?」在場的泥菩薩有兩尊,而其中一尊就是他這個傻 瓜。
鐵勒的眼眸動了動,而後,不由自主地游離開來不想承認。
「知道。」接下來風淮肅清的對象將會輪到誰,他心底當然有數。
霍韃趕緊把醜話說在前頭,「別以為你為老六立下汗馬功勞,他就會因此而感謝你 ,別忘了,你也曾經是叛黨的一員!」風淮要是想剷除異己,拿這個時機對鐵勒開刀再 好不過。
「這些我都知道。」鐵勒撥開他的掌心,才想揚手向佐將軍發落時,霍韃扯開了嗓 子在他耳邊大叫。
「你不知道!」他忙想把話塞進鐵勒的耳裡,「二哥,聽我說……」
「先帶著大軍往南撤以減低老六的戒心吧。」鐵勒安慰地拍拍他的掌心,「老四的 事,你大可放心,我和大哥不會讓他出事的。」
「二哥……」
「走吧。」鐵勒輕聲催促,再次邁開了腳步前行。
「老六容下下你的!」怎麼說也聽不進他的耳,迫不得已的霍韃,只好放聲在他身 後大喊。
雪野上響亮的回聲,令他們兩人都怔住了,那刺耳又血淋淋的現實,令鐵勒停下了 腳步緩緩回首,無限心酸地望著霍韃同情的眼眸。
霍韃難忍地別開眼,語帶哽咽,「每一位天子,都容不下你的……」
沒有一個天子能夠容許鐵勒存在的,鐵勒是條只能在野的戰龍,只要他身為天朝的 護國大將一日,就能為天朝固國安邦,但萬一他有意為帝或是成了天朝的外敵,那麼他 將為天朝掀起不止息的戰火。
倘若,讓鐵勒離開沙場身處於朝中為人臣子,別說鐵勒極度不適任,做為鐵勒的君 主者,也總會不時地想著,何時會被雄才大略的鐵勒給在暗地裡篡了位,或是被鐵勒給 挾掌了滿朝大權,而在鐵勒上頭的上位者,就將因功高震主的鐵勒而只能做個傀儡天子 。因此,可以想見,縱使登基者是風淮,為了往後著想,風淮就算再怎麼重情重義,也 不可能不考慮到現實的層面。
自小到大,發生在鐵勒身上的事,每一樁每一件他都心裡有數,但他不拆穿,偽裝 著什麼都沒看見沒察覺,為的,就是怕他表現得太明顯,那麼父皇下一個要對付的人就 是他,在有了臥桑的先例後,他更是不敢開口過問或是插手,於是,他就只能這麼看著 ,鐵勒艱辛地在朝中孤立無援地走下去。
他曾後悔過的,他曾後悔自己為什麼知情而不伸援手,當他想要回頭去幫鐵勒一把 時,已是為時已晚,父皇已將鐵勒控制住或是遠逐或是削權,而被下放南蠻的他遠在南 方鞭長莫及,再怎麼想干預也是徒勞,於是他轉而選擇對舒河張開了雙臂,全力保護舒 河,就是希望舒河別成了下一個鐵勒。
將他字字句句都烙在心底的鐵勒,仰首看向遠方的穹蒼,眼底,有著此生最深沉的 憾意。
「這座天朝的土地上,從一開始,就沒有我的容身之地……」父皇容不下他,臥桑 也容不下他,更何況是風淮?沒有人容得下他的。
「二哥……」
「你撤兵吧,別等我親自動手。」不希望藉此獲得同情的鐵勒,握緊了拳轉過身不 看他。
霍韃直視著他的背影,彷彿看見了,在鐵勒的身上,孤獨一日之間成為了永遠的烙 痕,愈是看久,也讓他愈為鐵勒感到心酸,他咬緊牙關,強硬地逼自己轉首。
「保重。」
***
寂靜,原來是這麼可怕。
又是一日將盡,夕陽照進了宮檻,瑰紅的霞光緩緩爬進了殿內,染紅了清寂的殿堂 。靜無人聲的清涼殿上,朵湛忐忑不安地瞧著孤身立在殿中的鐵勒,以及站在御案前一 語不發的風淮。
他只是想讓每個人,都好好的活在世上……反覆溫習著心中多年來的祈願,風淮很 痛苦。
自公佈手諭以來,他不後悔處置了猶有反意的律滔、力抗到底的舒河,以及又將危 禍天朝的六相,可是當下一個目標輪到鐵勒時,他的心,從不曾如此輾轉煎熬。
作夢也沒想到,當夢想化為泡影,冷清的現實來到面前,那一直擱放在心中的祈願 ,就成了根紮在心頭上的銳利芒刺。這根芒刺,在他的不知不覺中,已是嵌得那麼深, 多少年了,他都已習慣了它的存在,現下突然要他選擇這根芒刺的去留,他既是左右猶 疑不定,又捨與不捨皆不是,因為他知道,不拔出來會疼,拔出來將會更痛。
他們兄弟怎會變成這樣?為什麼一切都亂了譜走了調?不該是這樣的,照他的計畫 ,依循他的心願,所有的事情應該在他登基後都迎刀而解並到此終結,往後不會再有八 王奪皇手足相殘,也不該再有骨肉殘殺的慘劇,可為什麼至今他所不願見的那些仍是無 法休止?站上了新帝的位置後,他反而像個手中拉扯著線團的人,不捨愈扯愈多,心痛 愈理愈亂,這一回,將對兄弟們下手的人怎會變成了他?到底是哪裡錯了?
龐雲臨死前的懇求,依舊在他的腦海中徘徊不去,父皇派人欲殺鐵勒的震撼,也還 在他的眼前跳動,就在方纔,鐵勒竟還坦然地向他告知,天朝的皇二子刺王已不復存在 ,如今站在他眼前的,只剩下北武國的新任太子……這是在逼他嗎?他們這些人,到底 是希望他怎麼做?尤其是鐵勒,為什麼鐵勒要把它說出來?為什麼要在眾人面前承認? 只要鐵勒不承認,那麼他也會矢口否認到底,往後他更可以用此借口駁斥想要對鐵勒不 利的人,但鐵勒卻刻意將它攤在夕陽下,置他於兩難的位置上,陷他於不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