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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 頁

 

  愈是看得多,他愈是發現每件人事物,因為人心的緣故,在每個人眼中的評價皆不盡相同,他因此而無法克制地喜歡上人間,他不想離開這個對他來說,每一天都充滿新鮮好奇的花花世界,因為他總是認為自己更瞭解人間一分時,卻又覺得自己更懵懂了些;當他認為他看清楚了所謂人生時,可層層團團的疑惑,又會像雲朵籠罩住他。這個人間,隨時在變,時時刻刻都有著它不同的樣貌,若是之前他會以桂花糖來形容它,那麼,現在他會以百味雜陳來大略統述。

  它像個密密麻麻塞滿了寶物的百寶箱,令人眼花撩亂、目不暇給,他想,他可能得花上無數的時間才能將它看盡。

  細微的聲響忽地傳至他敏銳的耳裡,他怔了怔,連忙豎起雙耳傾聽,他聽見了許許多多隱匿在風中的足音,當他站起身眺向音源,意外地發現了在月下,許多鬼差正繞過了他所處的這座城鎮,朝另一座比這裡大的城鎮前行中。

  夜風習習,留神細聽的話,便可聽見鬼魅們在風中低吟地傳唱著,殺子一人,還子三千。

  他是聽說過陰界殿下暗響遭皇甫遲剜心祭天之事,也聽說過鬼後立誓復仇,但,那又如何?而今他的職責已不在,陰間的鬼差們是否會依鬼後之命來人間索命報仇,那些都已不是他能在乎之事了。

  「嘲風?」喜樂帶著睡意的聲音自簷底下傳來,打破了一夜的幽靜。

  嘲風收回了紛亂的思緒,回過神低首看著站在下方仰望著他的喜樂,看她找來了一座梯子搭上屋簷,一步步地拾階爬上廟簷來。

  「三更半夜你在看什麼?」她小心地爬至他的身邊坐下,頗好奇他大半夜的不睡,上房頂來做什麼。

  他想了很久,「我餓了。」

  又餓?臨睡前他不是才從廟爺爺那邊拿了顆饅頭來啃嗎?

  「我只剩兩顆梅干。」她輕聲長歎,在袖裡摸索了一會,遞了顆今天討到的梅干給他。「喏,一人一顆。」 

  嘲風隨即面色一改,眉開眼笑地挨在她的身旁坐下,兩指拈來。梅干後就張開了招牌大嘴想往嘴裡送。

  「不是用吞的。」摸透他習性的喜樂,揚起手輕敲著他的額際指正,耐心地指導他正確的食用方式,「含著,別吞也別去嚼它。」

  「酸酸的。」照她的話去做後,他皺緊了一張臉。

  「吃了可以生津,也可以治脹氣助消化。」她輕輕拍撫著整個人都縮成一團的他,順撫著他的背脊直至他適應那股沁頰的酸味。 

  「我沒有脹氣。」愈吃愈覺得新鮮的嘲風,邊說邊咬起梅肉。 

  她百分百同意,「當然。」連木魚、碗公都可以啃了,他哪有可能會消化不良? 

  「好吃。」吃出箇中滋味後,他再度漾開了爽朗的笑容。

  「你何時要走?」喜樂一手撐著面頰,偏首看著他孩子氣的笑顏。

  「不知道。」一時半刻間,他並沒有離開的打算。

  「可不可以大概訂個日期給我?」雖然幾日相處下來,她是有點捨不得他這種只要吃到東西後,就會露出呆呆傻傻的笑容,可是她也必須得考量到某些現實的問題。

  「你急著趕我走?」他有些傷心地瞅看著她,臉上的笑容轉瞬間消失無蹤。

  「我快被你吃垮了。」她說得十分感慨。多虧這名大食客,現在她是每天幾乎都泡在大街上工作,自小到大,她從沒要飯要得如此辛苦過。嘲風忙不迭地向她示誠,「我並沒有吃很多,我有克制了。」換作從前的話,他連一整頭山豬都可以直接吞下腹,哪會像現在一樣乖乖的以碗來克制食量?

  「是啊,你只是一口也不分給我。」托他之福,她每天要來的飯全都讓給他,而她自己則靠廟爺爺好心的救濟她。

  他馬上作出決定,「明天起分你一半。」

  「明天起你離開這裡如何?」治標不能治本哪。

  「可是我喜歡你的手指頭,我不離開你好不好?」他依依不捨地拉起她的小手,很留戀地看著時常啃咬的美麗小指。

  喜樂聽得頭痛萬分,「你少喜歡我一點好不好?」每次說不通他就擺出一副小孩子的賴皮模樣,而她偏偏又是個超級心軟的女人,噴,這只獸專會找她的罩門。

  「你是我來到人間第一個喜歡的人。」她和燕吹笛他們不一樣,不捨把他給踢下山,反而好心的每天止他的餓,還讓他漸漸認識了人間。

  只可惜,喜樂聽了並沒有因此而心花怒放,或是心頭暖洋洋的,依她看,只要是誰給他吃的,恐怕他誰都會喜歡。

  她幽幽長長地歎了口氣,「你不想家嗎?」離家這麼久,他總會思念他的家人吧?

  「不想。」他毫不猶豫地應著,臉上的神情顯得很僵硬。

  「你家人待你不好嗎?」聽他答得那麼快、那麼不留情,喜樂霎時被他勾出一籮筐的擔心。

  他沉默了很久,兩手十指緊緊交握著,不一會又鬆開,像是找不倒一個可以令他安定的姿勢,她的眉心跟隨著他的動作,時而舒展、時而緊繃,如同飄萍起伏不定。

  「我沒有家人。」就在喜樂以為他不會開口對她說時,他寂寞的話音,悄悄逸進夜晚伴著花香味的空氣裡。

  「你不是有八個兄弟?」若他真是神獸,她也沒記錯傳說的話,那麼不是龍生九於嗎?其他的八子呢?

  他落寞地搖著頭,「我有千年沒見過他們了。」

  長久以來,他就是形單影隻的一個人,在他因漫長無邊的生命而備感孤寂之時,沒人陪他解悶說笑話,也沒有人會和他同處於同一座簷上陪陪他,當然,沒有人關心他,也不會有人在乎他,他只是座雕像,一座在人們眼中沒有喜怒哀樂的獸形雕像,人們除了在朝他祈願之外,自是不會貼進他的心房,問他到底需要些什麼?

  自他有記憶以來,他的世界,便一直是座孤城,一座,無法托訴,無人聆聽心衷的寂寞堡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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