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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 頁

 

  一片秋葉,自枯枝上緩緩飄墜落下,落在殿外的水塘裡,漣漪顫顫浮動,模糊了水中原本倒映著的湛藍天際.也好,這樣也好。

  走下皇后之位,對她來說,也許,會是種最大的解脫。

  無論被廢之後她的際遇將會如何,至少,她終於可以離開這座陰森無情的皇宮了,她不願再當個被深宮幽鎖著永沒有歡喜悲傷的皇后,也不願再日日夜夜懸著心,坐在這張以針氈鋪成的後座上,小心翼翼地防備著會有其它女人來與她搶奪后冠,往後,她再也不必被迫緊緊懷抱著這些她不想擁有的榮耀,她總算是可以豁然放手走開.但放手,亦等於失去,雖說她失去了四年的歲月、家族所仰望的一切,但她不悔,即使賠上了青春,一無所有的離開這裡,她也不遺憾,因為,她還有一個真心愛她的神祇.她還有鬱壘,她有想給她快樂、想帶她離開這裡展開新生活的鬱壘,在遠離了這座皇城後,往後,他們再也不必躲藏在魅夜裡,他們可以光明正大地,並肩走在日光下,而她,再也不必在人前隱藏自己的感情、掩飾自己究竟所愛何人,繼續當個不貞的皇后,她的感情,終於獲得了自由。

  「娘娘!」倉皇奔進殿內的蘭台,緊張的高喊聲一路劃過空曠的大殿。

  「聖上下朝了吧?」鳳舞轉首看了看窗外已破雲而出的晨光,想想也該是時候了。「廢後的聖旨下了嗎?」

  一骨碌朝她跪下的蘭台,放聲朝她大喊:「聖旨就要到了,娘娘,您快走!」

  「快走?」她有些錯愕,「走去哪?」不過就是一紙廢後的詔書罷了,蘭台在怕什麼?

  恐懼懸在蘭台的喉際,「方纔……方才聖上在朝上已革除了鳳相,鳳氏一族即刻全貶離京兆,接下來就是……」

  「就是什麼?」沒料到事態竟是出乎意料,鳳舞驚愕地自座上站起,一股令她懼怕的戰慄感,牢牢地擄獲住她。

  「未央宮,服侍娘娘的宮女、太監一律處死,娘娘不但已遭聖上下詔廢後,聖上還要您……」賄賂朝官的蘭台,先將其它遭遇都稟上,但對於聖上對鳳舞所做出的處置,她卻是怎麼也說不出口。

  因她的表情,霎時心底有數的鳳舞,腦中一片空白。

  她怔然地問:「聖上……賜我自盡?」

  「娘娘……」蘭台噙著淚,催促著旁邊的雲容一塊勸她,「求求您快走吧!」

  鳳舞頹然地跌坐回椅裡,紛紛亂亂的腦際,令她理不出半分頭緒來,她試圖捉住些什麼,但什麼都捉不住,無比的心涼,像是冷月寒水,洶洶湧向她,將她整個人淹沒之際,還冰凍得徹骨疼痛。

  就只因她一人,父兄族人皆遭罷黜遠貶,連在她身邊與她最親近的人們,也要因她而賠上性命?

  聖上,為何要讓將死的她,成為罪人?

  像是無法承受寒意般,忍不住一身冷顫的鳳舞,抖索地緊緊環抱住自己。

  她身邊的人,做錯了什麼?即便遭枉的她有罪,那麼就由她一肩來扛,千萬別讓他人因她而背負,但,為什麼聖上要將他們推落崖邊陪她一道死?更令她心寒的是,待她雖無夫妻之情的聖上,絲毫不惦這四年來她身主六宮之績,也不念她對太后之孝,決絕地為她鋪上黃泉大道。

  「娘娘……」不能等的蘭台,慌張地邊看著身後邊聲聲地對她喚。

  「還能逃去哪?」在她的懇求聲中,鳳舞淒惻地笑了。「妳們呢?妳們又何其無辜?」

  「娘娘,您別管我們了,您快──」站起身的蘭台連忙上前想將她拉走,但,她的手勢卻驟止在突來的暴喝聲中。

  「全都拿下!」

  迅速被派來的禁林軍,在靈妃令下,重重包圍住未央宮,攜眾進入大殿內的禁林軍隊長,揚臂一震,身後候令的禁林軍們立即進入殿後將躲藏的餘眾給搜了出來。

  望著一個個遭到捆綁的宮人,位在殿上的鳳舞,眼睜睜地看著臨死的他們,在被拖出殿中時,不斷朝禁林軍們啜泣哭喊饒命,或是淚眼朝她呼救求援,她緊咬著牙關,深深屏著氣息,明白自己此刻無論做什麼、說什麼,也無法訴盡對他們的滿懷歉意,更無法對他們有所償還。

  「是我害了你們……」她垂下眼,深沉的歉疚,令她無法目送他們被禁林軍拖出殿外。

  「奉聖諭,臣等──」當殿上只剩她們三人未除,為首的禁林軍隊長朝前一站,揚高了手上方頒的聖諭,但他未將話說完,鳳舞隨即抬首橫瞪他一眼,他霎時收口。

  決定坦然以對的鳳舞,沉穩下氣息,一步步自座上走下,「放開她們。」

  在禁林軍隊長的默允下,遭捆綁的兩名婢女再次跌回鳳舞的面前,她強忍著淚,拚命壓抑下心中龐大濃重的不捨,低首看向陪伴她四年的她們。

  「娘娘,奴婢先走一步了……」淚流滿面的雲容,匍匐在地,不住地朝她深深叩首長拜。

  跪立在地的蘭台,帶著淚眼,堅定地朝她微笑,「娘娘切勿自責,今生能服侍娘娘,就是咱們最大的福氣,盼在來世,咱們姊妹還能有這福氣再服侍娘娘。」

  指尖因用力過度而泛白,緊握著拳心的鳳舞,在聽完她們的話後背過身去不看她們,她用力閉上眼,艱澀地啟口。

  「一路……好走。」

  「蘭台就此拜別!」朝她三拜過後,蘭台自地上起身,頭也不回地跟上被禁林軍帶走的雲容。

  當腳步聲遠去,鳳舞重新睜開雙眼,此時,禁林軍隊長取來一隻金盤,將金盤擱放在她的面前。

  她靜靜望著端放在金盤上的白綾.為後四年,她的下場,竟是如此冤死。

  沉重的步伐在她的身後響起,兩名魁偉的禁林軍,攜來了金盤中的白綾,一左一右地站在她身畔,他們是如此匆忙,甚至連讓她猶豫或選擇的時間都不給.一陣絲絹的涼意泛過她的頸間.頸間猛然收緊的白綾,發出絲帛摩擦的異響,她像沒聽見似的,兩眼直視著前方,耳邊所溫習著的,是鬱壘低回不已的嗓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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