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她的眼瞼,正不住地微微顫抖著。
她醒著,而且很清醒,對於目前的狀況相當明瞭,她緊張、害怕還帶著無措,隨著她繃得僵直的動作昭然揭露,卻被自己所製造出來的睡相給限制住,無法採取任何動作自救。
唐教望著自掘墳墓的她,浮現出一抹苦澀的笑;笑她,也笑狠不下心的自己。如果他願意,他可以不顧一切地佔領那片紅唇,掠奪那片溫熱,他相信,不知所措的她一定會保持人睡的狀態,並且事後絕對不會當面提起。
但一向使人失了理智的感情,在此時卻讓他立刻清醒。對她放下太多感情的他,並不想利用她的慌亂來乘機進佔,因為他知道,這將對她造成極大矛盾與折磨。
他歎了口氣,重新靠回椅背上坐正。良久,覺得兩人都已從緊張的情緒中平息後,才開口輕喚:「到家了。」
「嗯。」隔了一會兒,路羽晨才輕應了聲起身,低垂的頭仍讓人看不到表情。
「快進去吧,阿姨等我們很久了。」唐毅手臂靠著方向盤,視線落向門外。
沉默在兩人間交織著,誰也沒有先動作。在唐毅幾乎要再催促第二次時,身旁的路羽晨下車了。
「謝謝。」短促的語音伴隨著車門關上的聲音響起,一如她刻意隱藏的情緒,淡化於聽不真切的話語中。
這句謝謝,為了什麼?為了他一路開車的辛勞?還是為了他的克制力?
唐毅怔了一下,然後閉起了眼,將額抵在方向盤上,手在頭頂的方向盤處交握,緊緊地交握。
廚房裡傳出咚咚的切菜聲,伴隨著陣陣的菜餚香,活躍了過年的喜慶氣息。
唐毅坐在客廳裡,聽著那規律的聲音,看著電視螢幕,心思卻不在上頭,怔怔地陷入了沉思。
回到家中,他除下了每日洗手作羹湯的職責,反倒是什麼都忙不上手的路羽晨被請尚楨喚進廚房裡磨練。
想當然耳,那切菜聲絕對不可能是路羽晨弄出來的,她別切到手就謝天謝地了,何況是這種迅捷的速度?唐毅想到此,臉上浮現淺笑,但隨即又被暗沉掩去。
回家兩天,路羽晨總是藉口辦年貨、大掃除,忙這弄那地逃掉與他獨處的時間,礙於父親與阿姨都在的關係,他根本沒法子對這種狀況做出任何改善的舉動,怕被看出了端倪。
「毅。」一聲叫喚由他背後傳來。
唐毅聞聲回頭,看見父親正朝他走來。
「什麼事?」唐毅將身子稍挪,讓出一個位置。
「這個是你的錄取通知,前幾天寄到,我想跟你談談,卻一直都找不到時間。」唐浩軒將手中的信交給唐毅,往後靠向椅背,看著他。
唐毅接過,將裡頭的信紙抽出。在看完後,又緩緩地把信紙放進信封裡,置於桌上,手在下顎處交握,臉色顯得些微凝重。
那是一封通知信函,通知他所提出赴美公費留學的申請已獲批准,要他在期限內回覆。
「你想出國深造嗎?」唐浩軒開口問道。
「這是教授推薦的,一切由公費支付,他說先試試看再說。」唐毅望著桌上的信箴,臉上所呈現的不見喜悅,反而是沉慮居多。「沒想到竟然通過審核了。」
「看到這封通知,照常理來說,我應該要感到非常高興榮耀才對。」唐浩軒頓了下,斟酌著措詞。「你一直是個不用我擔心的孩子,懂得自己該做些什麼,你的成就,也證明了你的能力。」
對於這些誇讚的詞彙,唐毅並沒有任何反應,只是默默地聽著。
「出國深造是你經過深思的計劃,或是為了逃避某些事而一時興起的?"唐浩軒看著眼前優秀傑出的兒子,輕歎了口氣。「你很獨立,一切都自己打理得好好的,也因此逐漸造成什麼事都不需要跟我報告的情形,而我也一直很相信你,給予你絕對的自由。就因為如此,或許你有出國的念頭,我卻完全不曾注意。」
唐毅將交握的雙手置於膝上,低垂的眼看不到思緒。
「我疏忽了你太久,直到如今,才發覺我對你的人生根本一無所知。」唐浩軒將手輕輕搭上唐毅的肩頭,聚緊的眉頭佈滿了為人父的無力感。
「你給我的自由就是你對我最好的關懷。」唐毅抬頭看向已兩鬢微白的父親,在父親對他吐露失職的同時,亦察覺到自己對親人保持距離的態度,竟讓父親深深自責。「你給予放任,是因為你對我有信心。如果不是因為你獨特的教育方式,不可能會有現在的我。」
「你真的這麼想?」第一次聽到兒子對他說出自己的想法,唐浩軒激動得手都輕輕顫抖了起來。
唐教露出肯定的微笑,點了點頭。在這一刻,不曾瞭解過對方的兩人,將自己從未表達的想法傳給了對方,也接收了對方隱藏在心中一直不知如何表現的情感。
「我絕對尊重你的打算,只是這個決定,很可能會完全改變你的未來。」唐浩軒看向唐毅,說出他的看法。他並不認為只要放過洋就是好的,所以當他看到這封通知時,他並沒有感到特別喜悅。「出國留學,真的是你想走的路嗎?」
「還不確定,或許。」唐毅輕道,說出一個認真思考過卻模稜兩可的答案。
「再仔細考慮,我絕不會提出任何意見,免得左右了你的想法。」唐浩軒起身走至沙發後頭,拍拍他的肩。「留或不留,都是屬於你要面對的人生。」
「我曉得。」唐毅點頭,沉吟了會兒,叫住準備走到樓上的唐浩軒。「爸,這件事先不要告訴羽晨。」
這個請求讓唐浩軒怔了下,在對上唐毅那首次帶著懇求眼神時,他點了點頭。
『選擇權都在於你,我不會干涉的。」唐浩軒使力緊握了下唐毅的肩膀,表達他絕對的支持,然後轉身緩步上樓。
唐毅看著父親的背影,懇談過的融洽與溫暖親情填滿胸臆,但當視線調到桌上那封平放的信函時,他的臉色又逐漸沉鬱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