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四週一片悄然,她的心,卻狂猛地奔騰著。夕顏手中收緊,感覺那柔軟的觸感刷過指縫,她激動的情緒久久不能平復。
身下的榻是柔軟的,卻比不上他用乾草堆替她鋪的,還有這背心……她低頭,看到上頭有著暗褐色的痕跡。這是他的血,他那時沾染上的血。她顫抖著手輕觸,緩緩地閉上眼。她怎麼捨得就此放棄?她怎麼捨得就此離開?她對他的感情是如此之深,是排山倒海也改變不了的!
困什麼理由被拒絕,就用什麼樣的表現去證實自己。谷允臣的話,在耳畔響起。再次睜開眼,波濤退去,夕顏的眼中盈滿了再不可能改變的堅強決心。
她會的,為了他,為了自己,她會的!
※ ※ ※
「啊——」
驚駭的叫聲穿透客棧屋頂直衝雲霄,狂猛的奔跑聲隨即在長廊響起,原本緊閉的房門被猛然推開。
來了。早有心理準備的谷允臣從容看向來人,唇畔噙著抹淡淡的笑容。
「不好了!夕顏不見了!」臉色蒼白的朝霧手中抓著張字箋,直衝到他面前。「只有這張字條,她不見了!」
「別急。」他柔聲安撫,接過字條攤開。
姊姊、姊夫:
我去爭取我的將來了,或許多年後,你們可以來祁山找我,如果幸運的話,說不定我會帶著幸福的笑容歡迎你們的到來。但,不是現在,別在現在就把我帶回。
請轉告爹,夕顏不孝,不能再回到他身旁了。
妹夕顏
「她從沒出過門,怎麼可能自己走到祁山?!」心頭的焦急讓朝霧幾乎落淚。「我們去把她帶回來!」她拉著他的手,就要往門口去。
「等等。」谷允臣微一用力,立刻阻下她的動作。「那是夕顏證明自己的方式,你不能阻撓她。」
「可是她身子那麼弱,她撐不到祁山的!」朝霧心裡著急,直在原地打轉。
谷允臣輕輕一帶,將她擁進了懷中。「我派人跟在她後頭看顧著,她不會有事的。」他柔道,撫平她不安的情緒。「而且外表柔弱的她,其實比任何.都還堅強,她一定會靠著自己的力量走到祁山。」
「真的?」聽到他的話,朝霧的心定下大半,卻仍忍不住又問。
「真的。」谷允臣點頭。
突然,朝霧察覺到不對勁。「為什麼你好像知道一切似的?」她掙脫他的懷抱,柳眉倒豎地看著他。「該不會是你慫恿夕顏離開的吧?」
糟了,事跡敗露。「你說呢?」谷允臣微微一笑,長臂一伸,又將她帶入懷中,用溫柔的吻封住了她所有不平的情緒。
算了……朝霧羞怯地閉上了眼,沉淪於他的溫柔之中,已無暇顧及其他,他們自己的事情都還沒結束呢……
終曲
入冬的祁山,已微微復了一層初雪。
拄著枴杖的禹逍一手抱著木柴,用沒有受傷的左腳用力跳躍,一不小心踩上結了薄冰的石子,腳底一滑,壯碩的身子聲勢驚人地撲跌在地,手上的木柴散落一地。
雪將臉凍得冰冷冷的,衣服也開始濕了,可他卻一點也不想動。「可惡。」他悶悶地低咒了聲,就這麼呈大字形趴在雪地上,完全不想起來。
谷允臣他們離去幾天後,下過一場初雪,韓玉淨和藥鋪的人替他囤積了足夠的東西後也下山了,因為再過不久,冬雪一下,封閉了山道,就算他們想走都走不了。
好安靜。安靜得讓他直想皺眉。以前這裡有這麼靜嗎?習慣了她的存在,總忍不住追尋著那細微的聲響,卻總是失望地發現是風聲、是落葉聲,不是她的腳步聲。
她走了,他不是更少了麻煩嗎?為什麼他卻一點也不快活?心頭的煩悶感讓他忍不住握緊了拳,用力捶地。「該死的!」禹逍咆哮大吼,心口卻反而更加鬱悶。
他懊惱地抿緊了唇,後悔的情緒忍不住橫布了胸臆。他當時應該留下她的,對吧?她都已經捨棄了所有的矜持,在眾人面前求他讓她留下,而要命的、該死的他,卻還殘忍地拒絕了她!
「你這大傻個兒在堅持個什麼勁兒啊?!」他忍不住狠狠敲了自己一記,滿肚子悶氣。每次一閉上眼,她那泫然欲泣的表情就浮現在眼前,讓他的心怎麼都輕快不起來。
沙沙的聲響在前方響起,禹逍依然閉著眼,完全不想抬頭。一定又是風聲了,抬頭也只是失望而已。
看來,等他傷好、雪融了了後,他再去擄一次人好了。他歎了口氣。雖然有點丟臉,但他實在受不了了,他想念那個體弱多病的麻煩,想念她那執拗逞強的表情。
還得熬過一個無聊的冬天呢!「哎唷——」一思及此,他忍不住挫敗地呻吟了起來。當初拿什麼喬嘛!
「你這樣不冷嗎?」溫柔的問話從頭頂上方傳來。
禹逍睜大了眼。不會吧?他嚴重到連幻影都出現了?猛然抬頭,卻看到笑臉盈盈的夕顏正蹲踞在他面前,柔柔地看著他。
他知道他現在的樣子一定很呆,但他的腦中一片空白,全身動彈不得,只能愣愣地看著她。她怎麼可能會在這兒?
「們把柵欄改成從外頭也可以開,你曉得嗎?」夕顏一笑,伸出冰冷的指尖輕點他的額。
那冰冷的觸感將他從失神中拉回。禹逍撐起上身,眉頭皺得不能再緊。「你怎麼會在這裡?」
「是金叔帶我上來的。」她回答,輕輕撥去沾在他臉上的雪。
「不是問這個……」禹逍暴躁大吼,突然皺起了眉頭。金叔?看他下山後怎麼跟他算帳,這麼冷的天氣居然還帶她上來!「你不是回去了嗎?」他看向她,忍不住又吼。
夕顏看著他,水眸中一片清澄。「我又來了。」她輕道,柔柔的語氣裡卻滿是撼動人心的義無反顧。「我自己從京城郊外走了回來,我自己爬上了祁山,走到了這裡,完全沒有依賴金叔的扶持。」
可惡的谷允臣、可惡的金叔!他們還真放得下心!尤其是谷允臣,居然讓她一個人走回來!「你這樣很危險!」禹逍聞言氣得咬牙,滿腔的擔憂化為斥責脫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