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不怕血了,為何爹不睜眼瞧她,不誇她足以當個好獵戶了?
直至那兩名驚覺被甩的官差追上時,看到的是人群已散的刑場中央,那瘦小的身形呆坐著,懷中抱著殷雷夫婦的首級,動作輕柔,怕摔了,怕撞了。這樣的畫面,讓他們心哀惻然。
遠遠的,聽到了宮裡傳出的喜樂。其中一名官差瞧出她的疑惑,解說著,那是宮裡為了太子黑曜十六歲的成年禮而慶祝。
雖住在深水林裡,但爹還是盡心地教導她唸書,再怎麼無知,她可也還懂得奪走爹娘的聖旨,該是皇上才能發下的啊!
想起爹爹臨走前交代的話,殷水浣牙一咬,她可以不做殷家子孫,她可以不是爹娘的女兒,但她絕不能讓殘害爹娘的兇手逍遙過活!
皇上、皇后、太子……殷水浣在心頭默念,一遍又一遍,不斷重複著,像要把這三個字彙鐫刻在心版上。
他們奪走了她的家人,他們亦該為此付出代價!她仰頭望天,清澈的眼點著熾燃的火焰。
那時的炫焰,直至九年後的今日,還依然狂熾地燒著。
像在折磨自己,殷水浣倒了杯冰冷的茶水,迅速地送入喉頭,再度引發不適的刺激感。九年前的她連野獸都不忍殺害,如今,仇恨讓她不得不放狠了心。
想起在山上家中,娘與她最後一次聊天,直到上刑場前,他們念念不忘的還是希望她許戶好人家。嫁人?殷水浣苦澀一笑。此時的她已不奢望了,她只祈能將殘害爹娘的三名仇人誅殺!望著窗外泛著魚肚白的天際,許下誓言。
「梆梆梆……」外頭傳喚的低音竹節聲傳著,代表宮僕們起身的時刻。
殷水浣取下床頭的宮僕服飾,做好準備的她,臉上的仇恨已毫無痕跡地掩去,衣著整齊後,隨同陸續出房的宮僕行列中,魚貫走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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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叔。」抱著被褥的殷水浣在長廊上遇見舊識,點頭叫喚。
趙三康是當時押解殷雷的官差之一,他原想將殷水浣收為養女,卻被她堅決拒絕。當時的她,請求趙三康靠著宮中當差的關係,將她送入宮中當宮女。
乍聞請求的趙三康立刻睜大了眼,還再三詢問:「你確定?」
要是被分派到輕鬆的工作也就算了,如果被分派到差一點的單位,怕這年幼瘦弱的身子不操勞死了?而且這大大違反了殷雷托孤的遺願,要是他真將水浣送入了宮,怕以後他到了黃泉之下,殷雷不揪著他衣領破口大罵才怪!
「我堅持,趙叔。」那黑白分明的瞳眸不容許有任何反對。
一個將近三十歲的粗豪漢子,竟被一個十一歲小女孩的決心給震撼了,於是,他只能無奈地應允。身任皇宮外圍侍衛的他,與宮中僕役是毫無交集的。他透過不少關係,好不容易才將殷水浣安插進洗衣房裡。
一想到她那雙小手必須不住搓洗如山的衣物,連天寒水凍亦得為之,他就深深自責,恨自己的無能,恨自己只是個無舉足輕重的宮圍侍衛,無法將她安排進輕鬆的單位。無奈,這已是他最大極限,能將一名家世不明的人安插進宮已算是少有的例子了。
只要能夠進宮,她不怕任何辛勞。殷水浣怕趙三康心裡難過,不管工作再重,都不敢讓他發現。轉眼已過九年寒暑,她也由洗衣房熬到了清昊宮中的僕役。
「水浣!」交了班準備回家的趙三康聞聲轉頭,見來者是她,高興大喊,立刻上前接過她手中的被褥。「曬被啊?我幫你!」
當年殷水浣入宮,怕「殷」姓容易引人疑慮,單登記水浣二字,爾後以水浣相稱。
「謝謝趙叔。」知趙三康疼她,殷水浣並沒有反抗,只是靜靜地跟在後頭,走人了晾曬場。「趙嬸好嗎?」當年孤家寡人的趙叔,如今已有一子一女。
其實她對趙三康一直感激在心的原因,不僅只於他帶領她入宮,更在於當年獨身的他,卻依然堅持收她為女,絲毫不怕因此壞了自己的姻緣。
「好,怎麼不好?」趙三康豪爽地笑著,手一抖,輕易地將厚重的被褥攤在雙排竹架上。
「對了,趙叔,這本武譜還你。」殷水浣自懷中抽出一本泛舊小冊,遞還給趙三康。
她的武術,全是纏著趙三康一點一滴學來的,苦練許久,但似乎並沒有什麼用,遇上了強手,依然只能束手就縛,就如那一夜一樣……殷水浣素淨的臉,微微泛紅起來。
那一夜,掙脫不了的她,在憤恨與憂心雙重煎熬下,身心俱疲,最後還是忍不住沈沈睡去。而宮僕生活的習性讓她慣於早起,暗黑的天色甚至來不及染上光,她就已然清醒。
眼一睜開,映入眼簾的畫面讓她差點驚叫出聲——黑曜那瞬間放大的臉,貼近著她,隨著他的吐息,溫熱的呼吸規律地吹拂她的臉龐,喚起一陣酥癢的感覺。
她咬緊下唇,不讓驚叫脫口而出。略微安撫狂跳的心神後,她輕悄地往後挪,拉開兩人的距離。經過一夜的屈就折騰後,唯一值得慶幸的,黑曜的身子已不再壓制著她的,手也不再緊環著她,反被她牢牢地壓在身下,作為靠枕。
她花費了多少時間說服自己無視於仁慈的本性、好不容易鼓起的殺意,卻在昨晚連番的挫折下消磨殆盡。如今儘管黑曜沈睡依然,然而心慌意亂的她,堅定的意念早已崩潰,別說再度下手,就連多看他一眼都鼓不起勇氣,一心只想逃離。
殷水浣不敢驚動他,動作輕柔緩慢地起身下榻,連整理凌亂的衣服都沒有餘裕,躡步退向門邊,在天未明、人氣未生的時候,快步離開了清昊宮。
待在宮中九年,從見不著皇室中人的粗苦雜役做起,直熬到如今清昊宮中的宮娥,只為了一個能一雪仇恨的機會,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個絕佳契機,卻被自己的無能給毀了!殷水浣懊惱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