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冤枉還好,冤枉了他們可有得好受。
家中,他之所以最疼愛這個么弟,除了因為他在宮內極為受寵、處理事情的手法往往連爹都激賞、亦是幾個兄弟中最好玩的以外,也因為他的脾氣有得商榷,跟他站在同一陣營,絕對比跟他敵對來得聰明。
老愛約束翎的大哥,不就因此吃了不少悶氣。
一肚子氣還無處可發洩,同樣身份尊貴的幾個兄弟,可因此培養出不少好修養,更懂得如何體恤下人,個個都是下人眼中好到不能再好的主子。
「是嗎?」朱翎嗤之以鼻。除非是被人贓俱獲,否則誰再怎麼說也套不出他的話。
「當然,不見個小廝有什麼了不起,我們寧王府又不是賠不起人。」朱苻拍拍么弟的肩膀,對他異常冷漠。帶些敵意的目光視而不見。他當然明白,么弟是以為他跟史湘雲糾纏不清,才會對他存有敵意。
所以,他對他的敵意很能處之泰然,一點也不介意。
微微挑眉,朱翎倒也沒繼續盛氣凌人地冷嘲熱諷。
而他的神情寫明,如果大家都有默契,這件不值一提的無聊小事就說到這裡大可告一段落,別再討論下去掃了大夥兒聊天的興致,搞得不歡而散。
反正再探問下去,他也不會給他們想知道的答案。
「是沒什麼了不起。」賈寶玉歎了口氣。
不見個在後頭跟腳的小廝,當然是沒什麼了不起;了不起的是,不見的不但是個姑娘,還是他們賈家的十二金釵之一。
哪能再找來個史湘雲呢?
不是他誇口,賈府足以媲美皇帝後宮佳麗的十二金釵,可都是精挑細選再細選的人中之鳳;別說史湘雲是奶奶認的養孫女,已經是賈家的千金小姐,光要找個同樣等級的美人賠給奶奶,恐怕是難事一樁。
唉,無法逼問朱翎,讓他只能歎歎氣。
*** *** ***
夜裡,陰暗的柴房中更加恐怖。
史湘雲蜷縮在角落,獨處在沒燈沒火、充滿腐味、足以考倒男人膽量的破舊柴房裡,連有幾分優雅意味的蟲鳴,在她聽起來都像令人膽戰心驚的催魂曲。不知是幸或不幸,柴房外頭似乎有人輪流看守著,多少讓她覺得安心些。
要是真的只有一個人,她恐怕會害怕得哭出來。
天不怕地不怕,她就怕那些來歷不名的好兄弟啊!
為何她非得來到這個莫名其妙的年代,愛上莫名其妙的明朝人?是老天爺開的惡劣玩笑,或者這是她前世的姻緣,她欠了誰的債來還債的?
史湘雲在百思不解後,霍地將整張臉埋在雙膝之間,好希望誰能回答她的問題。
該不會,還沒死就讓她輪迴錯了年代吧?
讓這種荒謬的事發生在她身上,老天爺不是不長眼,就是根本犯了糊塗……
此刻的史湘雲相當同情自己,從來不曾覺得自己這麼可憐過;而會把一切的錯歸咎在不可知的神靈上,似乎也是無可厚非的事。
可以的話,她還真想知道是哪尊神仙如此糊塗。
朱翎帶給她的打擊太大,讓她對未知的明天絕望,再也不敢抱存任何積極的念頭。經歷過一連串莫名其妙的事情,她卻不曾像現在這般自暴自棄,覺得人生再也無望,僅剩下自艾自憐的力氣。
她勇往向前的力氣,正從身體裡一點一滴地流失了。
結果,不管讓她郁卒的原因為何,現在的她恐怕都得當個不肖女,永遠都無法回到爸媽身邊了……
不知不覺,趴在膝蓋上胡思亂想的史湘雲,終於閉上漸漸紅潤的雙眼,在疲憊中緩緩睡去。
嗚,她真的好想、好想回家喔……
*** *** ***
輕聲掩門,一道清瘦的身影輕盈地走人柴房。
走到史湘雲跟前,那道身影才緩緩蹲下身,神情專注地凝視著她斜倒在地上、像小蝦米一樣蜷縮著的身軀。許久之後,他才伸手輕輕撫著她猶有淚痕的臉龐,清亮的黑眸中閃過微微心疼。
總以為她膽大過人,他沒想到她會偷偷地哭;不是為了哭給別人看,她應該是受了驚嚇哭的吧!
畢竟是嬌生慣養的千金小姐,恐怕還沒在這種髒兮兮、一入夜更詭譎幾分的地方過過夜,會被陰魅的氣氛嚇哭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指腹掃過她長長的睫毛,朱翎的確不忍心把她繼續關在這裡。
「別碰我!」不知何時,史湘雲張開了雙眼,整個人更往後蜷縮著,以著無比憎恨的眼神瞪視著將她關在這裡的朱翎,硬逼自己忽視掉心裡頭那股因為看見他而感到異常安心的感覺。
又不是認主人的小狗,被主人虐待了,見了主人拚命地搖尾巴。
哼,這麼沒骨氣的事情她才不會做呢!就算她真有尾巴,極可能見到他便不由自主猛搖,讓他看笑話她也不會承認。
在女人的矜持之下,要她怎麼承認?惱羞成怒之餘,她有可能自斷蠢尾巴也不一定。
「呵,你以為我若想碰你,還需要你的允許嗎?」朱翎皮笑肉不笑的,對她惡毒地提醒,一下子就把她退至角落不得動彈。
光憑力氣,他想對她怎麼樣,都可憑自個兒的高興;何況,他對她會小人的襲擊已有心理防範。
「你……走開……」心慌意亂之下,史潮雲說不出更多更絕的話,大氣都不敢稍喘一下。說大話也不能保平安,何必像個傻子。
朱翎彷彿從頭到腳變了個人似的,讓她覺得好陌生。
而陌生不已的感覺,強烈到令她有點寂寞。寧可抱著對朱翎的迷戀,黯然心傷地回到原來的世界,也比這股教她無所適從的寂寞感來的好。天曉得,她是真的後悔莫及,恨起自己幹嗎要跟賈寶玉跑來寧王府。
朱翎冷漠的眼神,在她眼中已酷似冬天冰雪,教她難以忍受。
現在,她不禁想念朱翎的笑,那種不帶冰冷的笑,就算笑得邪氣一點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