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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嗎?老王,你現在就給我滾出莫家,薪水我還是會寄到你的戶頭去。
不!您不可以這樣做,老王在我們家工作已經三十年了,您怎麼可以趕他走?
既然在我莫家三十年,還不瞭解我們的規矩,留下何用?
不!是我的錯!要罰的人是我!
這是什麼骯髒東西?你幹麼一直拿著?給我!
不!
給我!
不!
……
他猛地坐起身,大口大口的喘息,有片刻他分不出天南地北,瞪著眼前陌生的橘色塑膠壁……
這是哪?橘色?火焰?失火了?
一隻溫熱的手觸碰他的肩膀,讓他整個人差點驚跳起來。「不!」可他卻動彈不得——他整個人幾乎被捆在睡袋中!
「你沒事吧?」那柔軟的聲音撫慰了他躁動難安的心。
對了!他不是在家,而是在山裡。
「做噩夢了!」秋雅揉去眼中的睡意,奮力地打起精神。
他深吸口氣。「我突然夢到,然後……一切都記起來,你送給我的第一份禮物是怎樣遺失的……」那只會蕩鞦韆的蟬。
她靜了一下。
「那是——」
「等等!先別說。」她從睡袋中鑽出,身上穿著白色長袖貼身羊毛衣物,她飛快穿上其他衣物。
「你——」
「反正都醒了,接下來應該睡不著,我們乾脆去看日出,到那邊,你再講給我聽。」她把他的衣服遞給他,他猶疑了一下,看了看手中的腕表,三點半……
看日出?!但他還是依言的穿上衣物。
「好冷!」鑽出帳篷,冰冷的夜風立刻刮疼了他們的臉,張口說話便會吐出白霧,她在原地跳了幾跳,讓身子暖和起來。
當她帶他到水源處清洗時,他差點為那刺骨的冷水叫了出來。
她拎了個包包,裡面裝了他們的早餐,飲料及雨衣,打開頭燈後,手持著較粗大的樹枝當枴杖,開始朝上走去。
風在他們臉上刮著,冰冷的空氣讓腦袋瓜清晰,將最後一絲的睡意吹去,天空是深藍色,星星依舊閃閃發亮,或許沒有背上大包包,所以步履額外輕快,幾乎比想像中還快到達了目的地。
坐在稜線上,風刮得額外強烈,一路走來產生的熱氣,很快就消融在風中,兩人緊挨著,身上披了雨衣防濕,朦朧中,底下的山腰罩著厚厚的雲層,正緩緩流動著,而穿出雲端的山頭,則像島嶼般矗立著。
驀然中,也發現自己似乎也正處身於某座孤島上——座位在海拔快三干公尺高的孤島,一個靠近天空的孤島。
某種神秘力量緩緩注入他的四肢百骸,令他敬畏地看著一切。
「來!把這喝下。」像變魔術般,她泡了一杯熱騰騰的巧克力。
「這是哪來的?」
她搖搖手中的保溫瓶。「昨晚就把熱水灌進去了。
在溫差極大的山間,能喝到熱呼呼的水,可是人間美味呢!」
慢慢喝了一口,那溫熱的液體瞬間將身子,還有……心都暖了,他抱著那小杯的巧克力,不忍立刻喝下。
靜靜地,心情也平靜了下來,過了一會兒,他才開口。「很多事……就像淹沒在時間的潮流中,不見了,甚至遺忘了——」
他望著遠方,眼中多了一抹苦澀。「當然,也有可能是我下意識地不去想到『過去』,因為怕想的愈多,曾經受過的痛苦就會再度的襲來。」
「會痛就代表傷口還在……」她輕輕說道。
「對!是還在。」而且很大、很深。「你知道嗎?我是在台南出生的!」他突然用輕鬆的語氣說道。
「真的?台南市還是台南縣?」
「嗯!是在台南一中附近。」他陷入回憶中,記憶之門一開啟,就再也停不住。「到了夏天,我們家一開窗就可以很清楚聽到南一中校園裡的蟬鳴還有鐘響。」
唧!唧!唧!那記憶中的蟬鳴依然如此清晰……
「我爸爸下班後,總會帶我和弟弟們到校園中去捉蟬,你知道就是用竹竿,在上面塗黏膠那種……」
她含笑聽著他講述童年的趣事,沒想到他還有這一面,可是快樂的回億似乎很快就沒了……
「……那個夜裡,住我家後面的鄰居家中瓦斯突然爆炸,起了大火,我爸爸把我和弟弟們拖出屋外後,又衝回去救媽媽,可是……他就再也沒出來了。」
她心一緊,原來他同她一樣,都是孤兒,父母意外雙亡……她雙手伸向他,他沒有拒絕,順著她的手勢人側躺著,頭偎在她溫暖的懷中,她的手則輕撫他的黑髮。
「還記得我們第一次碰面嗎?知道我為什麼會在你家前面發呆嗎?」
「是因為……蟬鳴嗎?」她明白了,心裡微微顫動。
「是呀!自從到爺爺家後,我就再也沒有聽過了……」也未曾想起,不忍回想與父母在一起的快樂的記憶,會讓他心痛的無以復加是一原因,另一原因是為了對抗莫維奇幾乎耗盡他所有的精力,而結果是——必須做個沒有過去的人,不去想過去,只能想未來。
「你送我的第一份禮物,被我爺爺給踩扁、丟進垃圾桶去了……」當初丟的豈止是那樣東西,還有他在她家院落感受到的那片刻的生命喜悅和光熱,以及在那小寶特瓶中所看到的自由。
突然間,他發現自己無法停住嘴,滔滔不絕說出他的過去成長經歷……本以為早麻痺、早習以為常了,可實則不然,對那個撫育他長大的老人,竟有著根深蒂固的畏懼、恨,還有……怨,然更不能原諒自己的是,為了贏得那微薄的獎勵,他所做出的妥協……
她沒有做出任何批判,只是靜靜聽著,輕撫他的頭髮……直到天邊漸漸泛白,溫度開始高了,他才住了嘴。
「看!太陽要出來了……」她輕聲說道。
在她的懷中,他看到一輪金色的火球從雲海中緩緩躍出,金黃色的晨光灑滿了所有的山頭,也照亮了他們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