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頁
正當大夫絞盡腦汁,思量該如何勸慰這名已然失了理性的女子時,突然從外頭跑進一名穿著猩紅色衣裳的美艷女子,她神色驚惶地走到那名女子身邊,用全身的力量阻止她捶打肚子。
「雪妹妹,你這是何苦呀?幹麼要這樣傷害自己?」
「我沒有傷害自己,我只是想把這塊肉拿掉!拿掉!它讓我變得好醜了,不能見人……這樣我沒法見客呀!」
「別這樣呀,好說歹說,這肚裡的也是你的骨肉,你又何必如此忍心,要做活……可以等孩子生下來,好好調養一番再說。」紅衣女子軟聲勸道。
「我要孩子生下來幹麼?幹麼生下『它』來面對這個無情無義的人間?」那位「雪」姑娘臉上狂氣漸淡,取而代之的是強烈的恨意和哀傷。「生出來有何意義?沒爹疼、沒爹憐的,娘又是做婊的,有何前途可言?」
紅衣女子重重歎一口氣。「唉!早叫你多留點心,別讓那些沒良心的男人給騙了……」
「雪」姑娘呆愣半晌,然後她突然仰頭狂笑。「哈哈!是呀!怎會這樣呢?想我杜雪娘居然會傻得被一個白面書生騙得如此徹底,哈哈!真乃是天下第一大笑話呀!」
杜雪娘!?大夫睜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著眼前近乎瘋狂的垢面女子,她……是鼎鼎有名的蘇杭第一名妓——杜雪娘?!
杜雪娘,人稱錢塘蘇小小再世,美艷無雙,詩才高卓,往來者皆是文人才子;商賈者,非萬貫家財者不見;仕宦者,非五品以上不侍。氣焰之囂,為蘇杭青樓眾妓難望其項背。
只不過數月前,杜雪娘突然收起艷幟,銷聲匿跡,正當眾人以為她被哪家高官富賈迎去做妾,哪知今日一見——竟是如此德行?
「別說,也別想了,這一切都是命——」紅衣女子拉扶起杜雪娘。「別再傷害自己,一切都還可以重新再來……」
「重新?」杜雪娘再度低頭望著肚子。「本指望這塊肉可讓我重生,現在——一點用都沒了,現要『它』還做啥?」許是方才哭鬧耗了太多的心力,如今她就像個破了洞的麵粉袋,衰軟無力。
「先別說了,我們先回去吧!」紅衣女子扶著她慢慢地向外走去,讓車伕扶她進去。
大夫注視她兩的身影,忍不住跟了上去。「需不需要我開幾劑安神藥?」
正欲上車的紅衣女子停住動作,轉頭望了他一眼,被那媚眼一暱,他整個骨頭都酥了,腦袋空白一片。
「不麻煩,擾了大夫,過意不去,這是點小意思,小麼!」
一個小童走過去給了大夫一錠銀子。
「這——」大夫瞪著手中那沉甸甸之物。「無功不受祿……」
「讓大夫看了我妹妹的笑話,盼大夫仁心仁術,對今日之事能多加保密。」紅衣女子眼泛淚光,滿臉懇求,讓人見了心生憐惜,為她赴湯蹈火亦在所不惜。
「當然,我不是碎嘴之人。」大夫連忙提出保證。
紅衣女子向他福了福。「只要大夫上門,我艷紅樓必用心款待。」盈盈一笑,便優雅地旋身上馬車。
艷紅樓!喝!那不是西湖畔最大的妓坊,正在大夫思索之際,從正在駕離的馬車突然傳來杜雪娘幽幽泣吟聲。
「尋好夢,夢難成,故人恩義薄,滿嘴情愛皆成空,紙紙相思亦成灰,亦成灰……」
大夫聞之,楞然半晌,然後重重歎息,搖頭轉身走回去。
- - - - -
「啊——」
淒厲的慘叫聲後,是娃娃哭嚎的聲音。
「哇!妹子,這娃兒長得其俊,像你呢!」
「是……女還是……男?」
「是……女的……」
「……為什麼?為什麼是個女娃?若是男的,我還有一線指望,這下……真的什麼都沒了……」
「妹子……」
「把她抱走,我不要她!不要!不!回來!給我!」
「妹子你幹麼?別掐著孩子的脖子,會死人的!」
「不!別攔我,我就是要她死!若是男娃,還有得救,是個女的……能做什麼?婊子生的女兒這輩子注定只能做婊!活下來有何意義?」
「不……別這樣呀!好歹她也是你懷胎十月死命生下來的孩兒……」
「快!趁她什麼都不懂,讓她死了罷!不要再讓她落得跟我一樣悲慘,被男人玩弄一生呀……啊!」
「可是……哎呀!妹子!你怎麼了?……天!怎麼出這麼多血?產婆!你快想想法子……」
折騰搶救了許久,在產婆用灰泥止血無用後——
「艷姐……這孩子就讓她死了吧!死後,就把……我們母女……一同燒成灰,然後……將我們的骨灰……灑在那個負心漢的身上……我要一生一世……都纏著他……讓他不好過……」
「妹子……」
「應了……我的話吧!讓……那孩子死了……這個世間……太醜惡了……活著……沒意義的……」
「我不能……」
「答應我!」
「……嗯!」
「……」
「妹子!妹子……」
- - - - -
我不要你!你是多出來的!你不該被生出來的!
雪依依驀地睜開眼睛,瞪著頂上床板半晌,急促的呼吸和心跳才漸漸止息。
但那淒厲的呼喊,仍在她耳邊迴響著,她用手摀住耳朵,想阻絕,但——沒用,那聲音是從她腦袋中發出的,像魔音一般,怎樣都阻絕不了。
「姑娘,醒了?」丫鬟蘭兒在紗帳外柔聲問道。
「嗯!」她推開羅被慢慢坐起來。
紗帳往兩旁掀起掛好,蘭兒對她露齒一笑。「睡得可好?啊呀!怎麼滿頭都是汗?」
是嗎?伸手輕探,細碎的水珠沾濕了指尖。
「我幫你抹抹。」蘭兒細心地拿起毛巾為她拭汗,從額頭到頸子,動作輕柔。「有作什麼好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