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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另一頭的樹下,則端坐著一位頭戴罩紗斗生上的白衣女子默默看著他們。
依依透過紗罩看了一下天空,今天的天氣好的出奇,大太陽的,不像昨天和前天,一直下大雨。就因這些許的差別,使得泥濘地漸干,容易讓車輪陷入而不易拔起,嚴重影響到他們的行程。
「姑娘,水來了……冰冰涼涼的,好甜呢!」蘭兒捧著竹筒,裡頭裝著清水,走到她面前蹲下。
「謝謝!」她端到唇邊正要飲下,看到蘭兒。「你喝過了嗎?」
蘭兒有些感動的望著她。「當然,我一定會把自己打點好,姑娘您放心。」主子自從「出閣」之後,有些改變了,對人不再像從前的冷淡、視若無睹、難得理會,教她又喜又悲,喜的是——主子終於也會關心她了;悲的是,造成這些改變的是另有其人……
依依點點頭,正要就飲時,又像想到什麼似的放下來。「他們……」她望向正在努力將馬車從爛泥中拉出的兩個男人,他們全身汗如雨下、蓬頭垢面的。
蘭兒垮下臉,露出不屑。「誰要理那些金狗,讓他們渴死算了,我的主子可只有你一個。」她恨恨地說道。
金狗……依依歎口氣,放下竹筒,扶著樹幹,巍巍地站起身。
「姑娘,你要幹麼?」蘭兒驚叫道。
「我去弄點水……」艷嬤嬤有交代過,得好好服侍他。從此以後他就是她的天、她的主人。
蘭兒對天翻個白眼。「我知道了,您別動,我這就去幫他們打水來。」她咬牙切齒地說完後,不甘心轉身跑開。
依依慢慢坐回去,喝下那甘甜的水,然後才望向她的「丈夫」。
現在,他們正朝北走,預計明天就要過江,一旦過了江,也就到達金人所佔領的土地,也就是她真正的「夫家」。
金國……多陌生又教人害怕的國家,聽說女真人都很蠻橫、武勇、殺人不眨眼、吃人不吐骨頭的,所以宋室才會被他們趕到長江以南,丟掉了半壁江山。
「顏勃烈」,一個打鐵的——這是她最初所知道的一切。
當他帶著她和蘭兒,旁邊還跟了一個楊玄,離開醉顏樓,到江南各處踏青遨遊。他像一個好奇的大男孩,什麼都要親自去嘗試,他可以跟一群農夫蹲坐在田中央,一起吃著烤鳥,也可以突然跳進人多的場子裡,和當街賣藝的比劃身手,一較高下,也可以興匆匆地拉著他們去其它青樓觀看歌舞,看完後再轉頭對她說——還是你跳的最棒!
他可以在上一刻傲慢得像個難以親近的皇帝,下一刻卻隨和的與庶民打成一片,他的多變讓人目眩,也讓人無法移開視線。她無法讓自己不去看他,想知道他接下來會如何……
所以當他宣稱自己其實是個金國人,她反倒沒有太大的訝異和不悅,但蘭兒的反應可就沒如此平靜。
「什……什麼,你們就是……那群害天下大亂的金狗!」蘭兒簡直快昏過去。
被人罵金狗的兩人毫無脾氣地聳聳肩。
「是你們宋人太懦弱,所以才被趕到這來。」楊玄不慍不火地說道。
「誰說的,我們可有岳飛、韓世忠等名將,曾把你們打得落花流水。」蘭兒不服地說道。在這一路行來,蘭兒和楊玄,簡直是物以類聚,像是要比誰長舌似,總吱喳個不停,彌補了依依的少言。
「是呀!倘若你們朝廷沒把那些忠臣良將貶得一塌糊塗,殺的殺、不理的不理,你們可能早就把我們趕回老家去了,是不?」楊玄笑咪咪地說道。
「你……」
「總而言之,現在我們要回家,依依小姐當然是跟我們走,所謂『嫁雞隨雞』嘛!至於你呢——隨便嘍!要跟我們走就走,不要就請……自便。」
蘭兒在仔細思索一番之後,才下定決心同他們走——別開玩笑了,她才不會讓依依一個人淪落「異域」。
而勃烈……不!是完顏勃烈則表情高深地望著她。「你會厭惡我是金人嗎?」
她靜靜的凝視他。「那會有什麼改變嗎?」她指的是他們之間的關係。
他也一瞬不瞬地回望她。「不會!」簡單的兩字宣示了一切。
是的,的確沒差,即使在知道他是身份尊貴的王子時,她亦沒有什麼特別的感動。不管他是富、是貧、是賤……她所認的,就是他這個人。
這一個多月來的朝夕片刻不離的相處,他的一舉一動早就深深牽引著她。白天的他是一面,有好看、好玩、好吃的,他絕不會獨樂樂,總會拉著她一道,讓她這只看過西湖好山好水、一向不主動感受外界事物的井底之蛙,見識了另一番風情。
他幾乎是使盡全力的討好她……印象中,不記得有誰曾這樣專心的取悅她,而在她成長過程中,更未曾這樣玩樂過,驚訝、好奇、新鮮的情緒總不斷充斥在她的胸膛。
可——
夜晚擁她共枕的他又是一面。
想起夜晚……她眉頭微擰,老實說,她現在很害怕夜晚的到來,害怕與他親密相濡的那一刻——白天所有奇幻的魔力,好像都會隨著太陽西沉而消失不見。
自那可怕的早晨,在她發燒一天一夜以後,他未曾粗暴對過她,相反地,是更加溫柔體帖,而她也傾意配合,可是不知怎地,她愈柔順,他就愈煩耐不安……她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抗拒他嗎?她根本就不知道該怎麼做?近來,他明顯的不耐,尤其當他在她體內爆發後,那份焦躁和不耐愈來愈明顯,他注視她的眼神有著無奈、不解,還有……還有……她無以名之——但見了就會讓她整顆心揪了起來的感情。
她知道他想從她身上得到某種東西……可是——她搖搖頭,她真不知道還能再給他什麼,她整個人都已經給了他,不是嗎?甚至他要她死,她也無話可說,這樣還不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