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常這種反應,代表他們再度難以相信她只有十二歲。
一個不過十二歲的孩子會不甚愛笑、不甚愛鬧、像個大人般冷靜,還那麼有主見嗎?
縱使是從小看著她長大的蔚家人,還是不能習慣她超齡的早熟。
「是的,爹爹。」
蔚青心毫不反抗地依了他的命令。
連蔚金和在內,眾人都意外於她於脆的回答,一個個愣在原地不知作何反應;只見她嬌小的身影對爹親微微一行禮,便一路走出主宅大廳,頭也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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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就這麼被趕出家門了,想來還挺容易呢!
蔚青心當然知道,爹爹說的不過是一時氣話,只要過幾個時辰就沒事了;更確定爹爹會竭盡所能,挽救那「快要」被她毀掉的婚事。
小小的身影坐在蔚家莊門廊前的台階上,微啟的粉嫩唇瓣逸出歎息。
她感歎的不是被爹親趕出家門,而是爹親對這門親事的執著。
門當戶對、門當戶對,彷彿天經地義似的,她從小就聽眾人把這四個字掛在嘴邊叨絮,簡直無聊。
為什麼她得為了「門當戶對」這四個字,嫁給一個自己現在不喜歡,將來也沒打算試著喜歡的人?
她不是不明白,這門親事能讓姬、蔚兩家獲得多少好處、增加多少信任。
可兩家眼下的財富,就算他們三代不做事也吃不窮了啊!
說真的,要那麼多錢幹嘛?
她不懂,真的不懂大人的慾望。
人心不足蛇吞象,到底是十二歲的她尚不能理解的道理;她只能明白咱己的一生就毀在這可笑的道理上頭了。
給她穿最好、住最好、吃最好、一切都用最好的,偏偏沒人在乎過她想要的是什麼,沒人問過她想過怎樣的生活。
百般無聊,她摘著手中的麥穗,將麥谷子一顆顆丟在門廊前的空地上。
這麥穗,還是她不久前拿銀兩跟小乞兒換來打發時間的玩意兒。
沒有多少偉大善心,不過是爹親努力賺錢;所以她就做做好心替家裡花點錢,免得莊裡總有一天被銅臭味給淹沒。
反正家裡有錢,也沒人管過小小年紀的她竟然花錢如水流。
「丫頭,你要不要跟我走?」
不知何時,有道陰影擋住原本灑在她身上的光線,那陰影的主人正用顯得滄桑暗啞的嗓音朝她詢問,似乎一點也不覺得這問法有些突兀。
蔚青心緩緩抬眼,睇著眼前貿然出現,一身衣衫藍縷的白鬚老人。
自懂事起,家裡人便要她小心怪異、不認識的陌生人,以免招來不測;怪的是,她對怪異的老人並無反感,也不覺得他對自己有不利的企圖。
「如何?」見她光是睇著自己,似乎沒多搭話的意願,老人不灰心地追問。
晃著手裡的麥穗,她愛理不理地看著老人,終於吐出一句:「我為什麼要?」
不覺得反感,不代表他不是壞人,而且她也沒道理跟陌生人走。
等爹爹氣一消,她依舊得回莊裡當她的蔚家小姐。
不過,她還是期待老人能給她一個有趣的理由,讓她解解悶。
頓了下,老人淡淡地笑了。
「瞧瞧這玩意兒你有沒有興趣?」
說著,老人從懷裡寶貝似地掏出一面古鏡,在蔚青心突地燦亮的黑瞳前晃動,立即從她眸底看見不同於之前覺得無趣的光彩。
「好特別的鏡子。」
蔚青心睜大了眼,立即被雕刻精緻的古鏡深深吸引住。
從台階上跳了起來,她所有的往意力都被這面古鏡吸走了。
長這麼大,她從不曾如此渴望一樣東西,若能屬於她,她肯定會視它為生命外最重要的物品。
那古鏡彷彿在招喚著她的心。
「如果你想要這面鏡子,我可以把它送給你。」老人很滿意她的反應。
「然後呢?」蔚青心小心翼翼地問。
年紀小,不代表她天真。
看多了現實,她很清楚想要別人的東西,不是得買就是得搶。得偷,不然也得用些下流卑鄙的威脅手段,讓別人心不甘情不願地把東西交出來,因為天底下絕沒有不勞而獲的事。
此外,她也覺得老人的口氣在吊人胃口,肯定還有下文要說。
那不平凡的古鏡,肯定值不少銀兩,哪有白白給人的道理。
老人一笑,蒼眸中閃過欣賞的光芒。
「這面鏡子叫作『心鏡』,對我來說,這鏡子是寶,只傳給我的入門弟子;不過這鏡於古老,有人說它是面邪鏡,可能會要了你的靈魂,這樣你可還想要?」
思考了會兒,蔚青心很肯定地道:「我要。」
「你不怕它的邪氣?」
老人輕撫著白鬚微笑,她的回答似乎在他意料之中。
「是邪是正,端看主人如何用它,不是嗎?」
十二歲的她義正辭嚴地望著老人,青嫩卻堅定無比的語調裡,似乎有替那面古鏡抱屈的味道。
東西好壞,本來就要看使用者怎麼用它;好東西到了壞人手裡,還不是會被拿去做壞事,對吧!
好個伶俐的丫頭,鏡子果然好眼光,真實地反應出她的獨特心性。
不動聲色地保留對她的激賞,老人緩緩提出交換條件。
「那好,只要你喊我師父,這面鏡子就是你的了,怎麼樣?」
老實說,與其說是他選擇徒弟,倒不如說是這面古鏡選擇了主人。
他不過是隨著古鏡的引導判斷人選罷了。
「喊你師父就好?」
蔚青心遲疑地打量老人.老人若有所思的神情,突然讓她有種預感——
要得到那面古鏡,肯定得付出不少代價。
「不,你還得跟我走。」終究,老人還是堅持如此。
「要去多久?」她早料到了。
「五年。」最少五年。
「五年啊!我考慮一下。」
五年似乎太久了一點。
雖然她娘不過是蔚家三房,可她畢竟是蔚金和唯一的女兒、蔚家的千金小姐,一走五年肯定會讓蔚家人仰馬翻,當場混亂成一片。
何況,她一離開蔚家,娘親本就薄弱的地位何存?
想到爹娘,她原打消了離開長安城的念頭,可姬萬里那煩人的臉突然冒出來,硬生生提醒了她,這未嘗不是用來躲姬家那死書獃,讓耳根子暫時清靜幾年的唯一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