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棟靠近木柵郊區的老公寓,頗有復古的味道,像極電視MTV裡的場景,背對著青翠的小山丘,屬於氣質的環境。可惜主人不愛惜這渾然天成的絕佳環境,任由龐大的綠籐攀附而上,包圍著整棟公寓的牆壁,形成另類的頹敗景象。
從樓下望上去,三樓的陽台上還擺著不知多久前的枯草花盆,而門口的紅紙斑駁殘破,仔細一看還有蜘蛛絲。他記得上個禮拜還還派家裡的女傭來幫她打掃,怎麼才幾天就變成這樣的光景?
幼梅仰頭靜靜的望著舅舅,一臉沒轍樣,銀邊鏡框後的兩條細眉擰皺成團。
印象中舅舅一直是好聲好氣、溫文有禮、從沒發過怒,或是情緒失控,除了對爸爸之外。
一想到自己的父親,她又垂下臉,陰鬱的表情再次浮現在她稚嫩的臉龐上,小小的肩膀彷彿承載過多的壓力而鬆垮無力。
「叮咚、叮咚……」他還是繼續按著電鈴,手指就像是黏在上頭般,一刻也沒放鬆過。
鐵門裡頭宛若廢墟一樣,沒傳來半聲動靜。倒是幼梅不解的直看著舅舅的動作,不明白他的執著是從何而來?然而她還是沒開口,默默牽握著舅舅的手,乖巧的等待。
傅衡生持續按了十分鐘的電鈴,還未放棄之時,裡頭驀地傳來極大的碰撞響聲。
「砰」的一聲,令小幼梅受驚的稍微往後退。
他卻彷彿鬆了一口氣,嘴角若有似無的露出一絲笑容。他低頭溫柔的對甥女叮嚀道:「來,小心,我們往後退一下喔。」然後不慌不忙的把幼梅拉至離門五公尺的地方,直望著大門,靜候變化。
「砰!」剛剛緊閉的大門此時竟被踹開。
幼梅睜大眼,看著一陣煙霧,或者該說因她的大動作而使天花板落下細塵,產生幻象,讓她不由得揉起眼睛想看個清楚。
反正一陣騷動後,一個瘦高的年輕女子像變魔法般,突然佇立在門口。
她有著一頭亂翹的短髮、細長的四肢,穿著單薄的T恤,那雙惺忪大眼正惡狠狠的掃瞄所有物體。幼梅發誓她絕對沒有遺落任何角落,且認為要是從她眼睛發出雷射光,她也不會覺得訝異。
由於她穿著一身黑掛袍,模樣詭譎突兀,又搭配著爆炸性的出場,幼梅還以為自己見到了女巫。仔細一看!喝!她手上竟還握著一支大鎯頭。
不等幼梅消化完她的驚訝,女子接下來的動作更讓她傻眼。
那女子猛然揮舞著手中的「凶器」,像是復仇女神,猛烈的槌打她家的電鈴。那嶄新的電鈴頓時裂成碎片在他們眼前紛飛,她像發狂似的發洩,直到電鈴發出一聲吱吱慘吟宣告報廢後,女子才滿意的丟下「凶器」。
「咚」的一聲,鎯頭倒地,像是結束一場鬧劇,女子瞄也不瞄遠遠躲在一邊的他們,一轉身又回到自己的屋子。
幼梅看著一幕幕詭譎的畫面,作不得聲。
結束後,傅衡生又對她露出飽含歉意的微笑,忙不迭的再三保障,「相信我,她真的是很好的人喔。」
可惜目睹方纔的一切後,幼梅真的很難想像,她無辜的垂下眼,緊握胸前的小包包。
傅衡生站起身,態度大方的帶著遲疑的她進屋去,希望能快點讓甥女對屋主有好印象。
只是一進屋,雜亂的大廳立刻讓他變成盡職的男傭,在偌大的屋子裡東撿西撿,把皺了的衣服和散亂一地的空啤酒灌、報紙、雜誌,一一拾起歸回原位,一點也改變不了她的形象。
瞥見大廳的一隅,堆積如山的大紙箱,裡頭全是讀者寫來的信。
他不禁搖頭苦笑,這要是被讀者群看見,肯定大大影響銷路,這裡怎麼說都不像是暢銷童書作家夏冬的住處。
想起她創作無數,不知風靡了多少小朋友,筆下全是活潑可愛又俏皮滑稽的人物,再不就是溫柔乖巧的女孩,多彩多姿又充滿幻想,還有美麗的插畫……再看看這間快被雜物淹沒的屋子,還有個性火爆的主人……
唉!他吐出一大口氣來哀悼那些盲目的讀者,崇拜的竟是這樣一個表裡不一的作家。
不過她的個性一直沒變就是了,從認識她到現在,也將近二十個年頭。這期間的風風雨雨也夠他們受的,然而縱使如此,她依舊是他唯一可托付小幼梅的人選。
這也讓他想起,不能再繼續耗下去,他必須趕下午的飛機。
「鼕鼕。」他牽起幼梅,不避諱的直闖她的房間。「我有事要拜託你。」
陰暗的房間內,窗簾緊閉到不透一絲光線,大床上覆在棉被下的隆起物仍縮成一團,動也不動。
「嗯!好。我就當你聽進去了。」他把幼梅推至床邊,自顧自的說話,「她叫幼梅,你要幫我照顧她一陣子,她的學籍、戶口,我暫時遷入你這邊。她是個乖孩子,你絕對會喜歡她。」
顯然有前例可循,他見得不到回應,也不以為忤,蹲下身,看牢小幼梅那雙圓滾滾的眼睛,「我知道你乖,但是你仍要聽冬姨的話,知道嗎?」
「嗯。」那張理該天真稚氣的臉,透著世故的成熟。
傅衡生疼惜的拍拍她的頭,本想再多說幾句,牆上的鍾卻提醒他,時間快來不及了。「那麼我走了,乖乖的喔。」他放下幼梅的行李,轉身離去。
幼梅望著舅舅的背影,更抱緊胸前的小包包,忍住心中的害怕無助,用力的眨眼睛,不讓眼淚流出。最後她揉揉眼,靠著虛弱的光線觀望房間四周,藉以轉移注意力。
沒想到一抬頭,她就愣住了。四面牆擺滿書,或堆或倚在牆邊,有些則像是積木般的搖搖欲墜。
她好奇的走近一瞧,這一瞧,讓她眼睛、嘴巴登時張得好大好大,表情充滿驚喜。她不由得的看著床上的隆起物,再看看這些簇新的書。
好久好久,她的嘴角終於綻出一朵屬於她年齡的稚氣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