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著我幹啥啦?我要跟這個漢人講清楚說明白,叫他少打阿姊的主意啦!賽穆斯,放開我--」
賽穆斯在水面上一個踩點,在兩人安穩落於沐灩生身畔,他隨即放開掌握,然後任著沐瀾思哇啦哇啦大叫。
此時,漕幫大船已調度方向,對滇門門眾的突然撤走,簡直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鬧得正熱烘,哨聲一起,刀劍武器全收回,掉頭便走,乾淨俐落。
「燦爺--」大船上的弟兄出聲呼喚,等待他下一步指示,見他右手揚起掌握成拳,大船才緩緩朝岸邊駛回,不做追擊。
未等船隻靠近,容燦提氣躍起,身形瀟灑地落於甲板上。他一樣立於船首,大船與烏篷船對峙著,他與她隔著漫漫水面相望著,燃燒的火苗漸熄,月牙隱在烏雲之後,所有光源一下子抽離了,她的身影變得模糊不真。
「燦郎--明晚楓林湖畔,你來不來聽我歌唱?」
模糊不真中,她的聲音如此熱切,不在乎有否回應,她揚聲笑了,柔膩悅耳。
「記著了……我請你喝酒呀」
容燦一怔,就見那烏篷船拉開了距離,纖秀身影翩然回身,沒入遠處的漆黑當中,不復可見。
天空靜謐謐,江面靜謐謐,大船上亦是靜謐謐的,十幾雙眼睛同時射向船首沉默的男子,然後某個不怕死的弟兄打破沉默,慢吞吞地問--
「頭兒,你跟人傢俬定終身啦?」
☆ ☆ ☆
那名弟兄被一招反手鐵拐勾入江裡。
事實證明,身先士卒者,身先陣亡也。
活生生的案例在前,漕幫眾家弟兄個個「心照不宣」、「暗通款曲」、「相互走告」,要學會保持距離以策安全,能離頭兒有多遠算多遠,不必說話最好,非要回話不可,請使用單音節,如「是」、「對」、「好」。
這幾日,容燦是暴躁而易怒的。如同一頭困獸,繞著四面圍堵的牆尋求空隙,不住地嗅著、不住地摸索,卻發覺牢籠如此堅固,非己力所能摧毀。
楓林湖畔的二次邀約,他未有前去,事實上,當晚滇門門眾前腳退盡,漕幫大船後腳便離開雲貴,連夜往四川而去,循著熟稔得不能再熟稔的水路,布帆盡揚、風鼓船動,才下幾天,大船穿州過省,穩當地泊入漕幫兩江的大本營。
卸貨、出貨、存貨、清貨,花了半天時間忙完船上成堆的載物,漕幫眾男丁像放出籠的鳥,吃喝嫖……嗯,不對,是吃喝玩樂,該往哪兒去便往哪兒去。
洞庭湖畔秋意深深,大船上難得寂寥。
打開艙門,寬敞的船艙內,眠風選擇讓視線固定在溫文爾雅的無害俊臉上,試著忽略另一張羅剎黑臉。
「燦爺,用茶。六爺,用茶。」放妥茶杯,他把頭縮了回去。
俊逸臉上掛著溫朗的笑,自在地咂了口茶,清了清喉頭。
「三哥,你這脾氣著實嚇壞咱們眠風了。我都還沒踏上大船甲板,入耳的全是弟兄們訴苦之聲,唉唉--」宋玉郎頓了頓,無視於眠風一連串的「臉部運動」,緩緩搖著山水書扇。「三哥有何苦惱,乾脆挑明講了,玉郎縱使不才,出幾個點子來共同斟酌倒不是難事。」
忽然,他頭一偏,「眠風小子,你眼睛怎麼啦?發疼嗎?做什麼眨個沒完?莫不是牙疼,瞧你臉扭得跟麻花一樣。」
「啊?!沒、沒有!我好得很,好得很!」嗚嗚,他打賭六爺肯定是故意的,摸到老虎的鬍鬚了,不拉一拉、扯一扯,好似萬般地對不起自己。嗚嗚!讓燦爺嚇得膽都要移位了還不夠,如今連六爺也來嚇他,哼!他一副很禁嚇的模樣嗎?
對面那張黑到臉八風不動,神情專注,目光迅速地吞噬手中的紙卷。
約莫二十張的東雲白紙,密密麻麻寫滿蠅頭小楷,那是閻王寨三笑樓出動無數好手走踏江湖搜羅而得的訊息--揭開滇門一派的神秘面紗,由發跡至壯大、各個分佈流域及地點、門派中權力組織等等,詳細得匪夷所思。
頗具催眠作用的男中音仍不放棄,再接再厲地勸誘著,「三哥,別光是看那幾張紙,能吃嗎?好歹抬抬頭同你親親六弟說說話。」
這句「親親六弟」是從趙蝶飛的「親親五哥」延伸出來的,好用歸好用,好聽歸好聽,但似乎不適合用在這個當口。
宋玉郎搖了搖頭,連這小小動作都瀟灑俊逸得不知何以形容。「早知如此,玉郎該把那疊紙扣著,這麼快交給你實在是不智之舉。唉唉,三哥,跟姑娘定了終身是天大的喜事,兩情相悅、你儂我儂,何苦頂著一片火、冷著一張臉啊?」
火由一片變成火海,臉仍是酷得結凍。容燦頭抬也未抬,掃視完最後一頁,單手疾揮,身前的蓋杯筆直撲向玉郎。
「你愈來愈聒噪了。」果真冷言冷語。
玉郎書扇平攤,貼住掃來的蓋杯順勢一兜化解力道,就這麼穩當當地接了下來,未溢出半滴茶水。「呵呵呵,三哥顧及我多話喉渴,玉郎好感動。」
將送來的訊息以最短的時間全數消化,容燦將整疊紙丟入火盆中毀屍滅跡,拇指與食指捏揉著鼻樑,兀自沉思,片刻,他睜開雙目銳光流轉,食指節奏性地敲擊桌面,薄唇掀合。
「照三笑樓探子隊送達的消息看來,滇門當中疑有分歧,除門主沐開遠的舊部擁護者,副門主楚雄在滇門中的勢力亦不可小覷。」
「一山不容二虎,而兩虎相爭必有一傷。」指節格格作響,一聲聲傳入宋玉郎耳中。呵呵呵……這是三哥發怒,準備把人海扁一頓的前兆,今日虎鬚捋在此為止,見好就收,切記過分忘形,會招禍的。
他乾笑,面容稍整。「近兩年,楚雄積極擴展自己的勢頭,據滇西縱谷,以南聯絡密支那、臘戍等番地部族,集結另一股強大力量,西南無律法,不少番地來的賞金殺手投其門下,沐開遠是養虎為患,現下想收拾這只猛虎,嘿嘿……」唇角微諷,書扇輕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