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二荻蓮,嬌美可人,活潑又聽話,雖無老大的才華和孤傲,但在歷經被大女兒驚世作為嚇破膽之後,深深覺得平凡就是福,只要她能嫁給一個如意即君,這輩子大概就不用為她發愁了,何況當今天子有意為她主婚,替這個妻妹從天下才子中覓一佳婿呢!
老三荻柏,唯一的兒子,也正是期許能繼承家業,將戚家發揚光大的繼承人,不料,打從這個兒子懂事以來,就不愛舞刀弄槍,反而天天跟在其長姊、外婆後面,學習挑針染線繡花,饒是其真有天分,年方八歲,雖與其姊還差了一截,但已經繡得比年紀大他許多的閨女好多了,如今十四歲,繡功更不可同日而語,已可與宮羽娘一較長短,再過些時日,其繡功……必可超越其長姊宮荻蘭,繼承「天下第一繡」的名號。
也正因其有天分,宮羽娘毅然決定為荻柏打破宮家數百年來傳女不傳男,且不傳異姓的傳統,決將官家坊交給荻柏繼承,條件是他出生的第一個女兒該姓宮,對此,荻柏自然毫無意見。
一想到唯一的兒子居然是繼承官家的繡坊,而不是他那揚名天下、威赫異族的威鎮軍,怎能不叫戚慕翔槌胸頓足,偏偏為了憐惜愛妻生子之苦,又不忍叫其再生。
想到他戚家的男人將來不再馳騁沙場,而是坐在繡抬前,微翹蓮花指,一針一線在繡布上舞弄著,他的頭不禁開始抽痛起來。
「兒子,這事關你的未來……」他不死心做最後的勸阻。今天是荻柏繼承繡坊的大日子,所有繡界的名人都已被邀至宮家的繡坊外,等著觀看這場前無僅有的繼承大典,一旦完成了繼承儀式,威荻柏就是宮家坊的坊主,再無脫身之日,至死方休。
戚荻柏神情堅定地望著灰頭土臉的父親,雖然明白父親的心意,但這是他的選擇,所以--
「爹!能繼承繡坊,一直是我的夢想,荻蘭姊雖不在,但我有把握,我做的絕對不會比姊姊差。」
看到兒子那充滿自信和堅定的表情,戚慕翔啞然無語了,早該明白的,一旦戚家人做了決定後,是不會更改,他是這樣,他三個孩子更是這樣。
良久,他重重歎口氣。「罷了,隨你了,只是日後……將遭受到世人的非議和批判,你有自信擋得過?!」
荻柏俊美的臉上露出超乎同齡孩子的世故和穩重。「凡事只求俯仰無愧於天、地、心。」
「既然你有此覺悟,為父也不再多說,往後……好自為之。」
「多謝爹親成全。」
☆ ☆ ☆
關外敦煌莫高窟
烈焰高熾,整個沙地像要燃燒,空氣彷被融成液體,將所有的事物淹沒,緩緩流動著。
一個小小的身影,走在每道石窟前的棧道上,敏捷地穿過重重正在跪拜吟唱祝禱的信眾,慕容映雪熟練地鑽進石道中,幾個拐彎,已經來到石窟中的第二層,正和大佛的肚子面面相覷。
她雙手合什,態度非常恭敬地朝大佛像拜了拜,嘴一張,開始同下面的信眾吟唱。
梵歌的吟唱,在石壁中不斷地迴響,那規律的低吟,無論是唱者或聽者,都可以感受到一股寧靜和安詳。
若非外面不時傳來釘槌,劈砍在石頭上的聲音,真會使人覺得有若置身在西方極樂世界中。
叮!咚!咚!叮!
南無觀世音菩薩……
叮!叮!咚!咚!
南無大勢至菩薩……
叮!叮!咚!咚!
佛號和那似有若無的節奏,交織成另一種音籟,提醒了人--心在天,肉身仍在地。
叮,叮!咚!咚!
這聲音從小就聽慣了,不會覺得吵,反成了催眠曲,一天沒聽到,全身就不對勁。
這兒從沒停止過鑿窟,據老一輩的人說,這些窟從數百年前就開始開,鑿完一個又開了一個,每個窟總坐個佛或數個佛,有釋迦牟尼、阿彌陀佛、彌勒佛、四大菩薩、眾天王、金剛、力士等,每個窟的壁上都畫滿了他們的故事。
對諸佛眾神及其弟子們,她熟悉得就像自個家人似,他們成佛、成神、感召人心的故事和傳奇,就是她所知道的一切。
念完佛號,她並未同在第一層的人們繼續朗唱下一段經書,恭敬地朝大佛拜了拜,便起身,順著窟道朝另一窟行去。
慕容映雪向來不愛跟人湊熱鬧,近來人們多半喜歡到新鑿的佛窟中膜拜頂禮,對於以前所開的佛窟,反而疏於照料、眷顧,不過她就是愛到那些老佛窟晃晃,愈是沒有人,她愈愛。
彎了幾個拐,來到最裡處的一個窟--這兒除了熟人外,甚少有人會到此處。
在短暫適應了內部的黑暗後,慕容映雪從懷中掏出數樣事物,先在燈裡添了油,用石頭敲出火星子,將之燃起,讓洞室亮了起來。
一尊臥佛頓時生動呈現在她面前,而週遭壁畫上的飛天和羽人,也因為光線的閃動,彷彿動了起來,飛出牆壁,在她四周仙女散花一般。
她露出微笑,在所有的老佛窟中,她最愛的就是這一窟,也不知為什麼?雖然比起其它窟室,格局小了些,也不特別光彩奪目,但或許是這兒的壁畫比起其它窟來顯得更生動,也有可能是這窟的佛像,造得跟人大小一般,令她覺得佛不是那樣遙不可及、巨大,就跟普通人沒什麼兩樣。
將壇上的瓶中水澆灑於地,拿出水袋,將取自月牙泉的甘甜清水注入,恭恭敬敬拜了拜,願佛祖能保佑她全家安康、和樂,並發願--若久沉病痾的母親能好轉,擺脫輪迴之罪,她必重修此窟,以謝佛恩。
當她再度站到窟外,日已近中,此時朝拜的人群多聚在窟內,以躲避烈陽的炙曬。
在關外生活的人都知道,絕不要在日正當頭時出門幹活。
從一大早,太陽未露臉,她只喝了些許的羊奶和硬餅,走了一個早上的路,此時早已飢腸轆轆,不過,她並不擔心,此處有的是提供齋飯的寺廟,順著簷道走,朝釘槌落下的聲音方向行去,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