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輕輕歎了口氣,將他掌中的串鈐兒取回。雖然,她告訴過文竹青,重新把鈴子繫於枝丫是為尋另一段姻緣,那時,她賭氣的意味重了,想要他曉得,他不要她便算了,這世間總有誰相思與共。
可如今串鈐子讓此人取下,光看他握在掌中,她一顆心都獰了起來,不喜歡呵,就是……不喜歡。
「公子?」見他眼睫稍動,好似回魂了。
褐目一張,鋒芒流轉,瑤光教那高深莫測的幻色吸引,是人的眼睛嗎?她怔怔想著,嗅到緊繃的氣息,身子不由得離他遠些。
「多謝……姑娘。」他彷彿知曉眉眼太過凌厲,收斂了斂,緩聲道謝。
「呃,我沒幫你什麼。」瑤光起身欲走。
「是我不對。冒犯了姑娘。」他對著她背影道,氣虛地咳著,勉強又說:「自小我就有心窩痛的毛病,我是……這幾日才由京城遷移來此的,這邊好山好水,適合養病。」他唇角無奈地上揚,雙目瞧著緩下步伐、半轉過身的瑤光,「家人將我看顧得緊,我是趁黑溜出來岸邊散散步的,沒想到老毛病又犯了,才會捉了姑娘的手,若有唐突之處,真的對不住。」末了又咳了起來。
瑤光不知該不該相信他。「你病著,快回家去吧。這兒夜來水凍風寒,你、你別再待下。」她朝他微微福身,掉頭離去。
若教他知悉她的身份,莫不嚇壞了他?!瑤光如是想,卻不知身後那對詭異的眼,已將她看得透徹……
半鬼半仙體,卻有人的思維?呵,有趣。
在抓握她的手時,便知她非生人,無鬼魂的虛幻,無精怪的妖邪,仙靈之氣雖淺,卻十分清明。再有,她的笑頂可愛的。
吞噬這樣的靈體,應該能助長他恢復傷勢。
無色的面容灰沉蒼白,想起抓鬼老道刺在心窩那一劍,他全身關節盡僵,褐色的瞳燃燒熊熊熾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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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知不該想,瑤光好煩好煩,就是控制不住思緒。
「靜心。」一貫溫和的中低嗓音。
靜心!靜心!他又不是她,怎知她心中澎湃?!此劓,他正自教她結手印時氣貫之處,修長的指按在她手背上,兩人肌膚相觸,微微刺麻、好生燒燙,她感受著,心音急促,如何靜得下來?!
「我、我忘了下一個該怎麼打,是左手食指在上?還是右手?」不是忘,是壓根沒記起來過。他若保持距離、以口述教導,瑤光說不定學得快些。
「結印要意隨心行,重氣法,不僅順序要對,口訣亦是。」他長指施力,將瑤光糾結成團的十指震鬆,語氣溫和中帶著少有的責備,「心不平氣不和,如何意念貫通?你既然要學,就好好學,別浪費我苦心教你。」
「是我錯……對不起。」她望入那對靜謐無波的眼瞳,很快地垂下眼睫,重新盤腿坐正,聲音持平,「我會好好學。」她不想他生氣,雖不曾見他發脾氣的模樣,但流露在言語上的責備,已教瑤光難受。
深深瞧著她,文竹青內心實是波折起伏,他多久沒動怒?
一向是心如止水,凡事淡然面對,他不沾世俗情愛,在陰冥界中一切清楚分明,善則賞、惡則罰,如規如矩,刻畫出嚴謹而安全的範疇,任凡間人情世事!來到森羅殿的明鏡前,絕無虛言假象。
這般的歲月他過久了,也慣了,且到她的出現,引起不該有的興味,在止水中投下一顆小石,生起漣漪,添了亂。
見他遲遲不出聲,瑤光壓制體內千斛萬斗的情愫,雙眸直直凝在某點。
「我會盡力學的,待學成幾分,有了自保的功夫,我獨自在這水岸,大哥也能放心,屆時,你就毋需日日來教導我,倒也解下一個包袱,不必再受拖累。」她唇邊輕揚著笑弧,逕自合眼暗默口訣。原來,心與體可以分開,一個喊著疼,另一個卻能以笑相迎。
胸臆泛起怪異的刺疼,又是這莫名情緒,只在對著她才有的症狀。
「你不是包袱。」
錯了。對他而言,她確是累他不少。
因她阻撓,他不得不親自出馬解決大聲嫂的事;受大哥所托,在此魔胎亂世之時,他得看顧她的安危;她流連不走,想陪著小豆子一段,卻未思量自己身上的陰寒之氣可能傷了那孩子,到得後來,仍是他扛下這個擔子,教一個孤兒奠定弘志,謀求生存之道;他對她說道,她不聽,教她法術,她又無法潛心修行。
再有,串鈴兒之事已教大哥知悉,大哥那句豪放狂語不時在她腦中盤旋——
本大師就不信,我沒法將妹子嫁他為妻!
會引出怎樣的風波,瑤光已不敢想。這般模樣,她不是包袱是什麼?忽而,她微微笑開,故裝無謂。
「是呀,我不是包袱。你要教我變成一坨包袱的法術兒嗎?那肯好玩啦,將來誰惱了我,我便唸唸咒語,把他變成不動不支聲的包袱。啊!」
瑤光輕呼,因他失態了,驀然間按住她的雙臂,細長黑眸中竟有痛苦的顏色,這一時分,平靜的假面正悄悄龜裂開來。
這凝視,如熾如火,兩個卻不敢稍動,怕一動,從此失掉維持的界限,到得那時,他與她何以自處?又何以相處?徒增痛苦罷了。
瑤光端詳著他的五官,仔仔細細的,在他眼中瞧見掙扎。
若是強求而得,也難暢快,她不要他有一絲一毫的不甘,兩個走到這一步,她心中有憾,卻已足夠了。
「竹青……我想這樣喚你。」她笑得多美,溫溫柔柔的。「有些心中話想告訴你,就在此刻,就說這麼一次,你或者不愛聽,但聽過了,便把它忘懷吧,永遠也毋需記起……或許要我說出,我的心才可能獲得真正的靜然。」
「你別說……」他竟是怕,怕她的心底話教他無法承擔。眉淡蹙,他眼睫低垂著,柔音沙啞,「別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