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連續三日未來,大哥曾說,地府一日,世間一年,而這人間三日,對身在陰冥殿堂的他而言,說不定只是眨眼工夫。
「你去了哪兒了?」此話一出,瑤光真想咬掉自個兒的舌頭,他去哪裡又干自己何事?!他、他不來就算了。才見面,心中對他又起情怨。
他微笑,昏黃的光線柔和著臉上的線條,將白衫染上淡淡暈黃。
「處理一些公務。淮南水災、山西鬧乾旱,死了不少人,總要安排。」尚有一事他不願說,天師特意駕臨地府,要閻王與文武判官替他新收的小妹留意好對象。陰魂行、生人可以、成仙正果者尤佳,閻王教他的話逗得哈哈大笑,直嚷著,成仙正果如何娶妻?!
雖如此,他總覺天師話中有話,銅鈴眼中精光熠熠。
瑤光豈知他心思轉折,聞言不禁輕輕歎息,「老天爺總是無情,而世間人盡求佛,佛在何處?」
「事定有前因後果,有奇妙的玄機,不是上天無情。」
他中低嗓音很柔緩,如深夜靜謐中的潺潺溪河,瑤光方寸輕蕩,瞥著他一眼,又不自在地轉開。「我、我不要聽你說道……」
「好,不說道。」他笑出聲來,並不強求。「其實,我說得不好,真要學,可以托天師在天庭為你求一良師。他們對道法專研,有精闢的見解,不像我這小小判官,只懂皮毛,不學無術。」
「你哪裡是不學無術?!你、你的法術好厲害,我好佩服!我、我——」不知怎麼表達,她有些激動,還是按捺住情緒。不能再陷下去,真的太深、太深了。
將她小臉上欲言又止、期待又壓抑的神情盡收眼底,文竹青單手握住腰間綠竹笛,拇指無意識按揉著笛上孔洞,他不曾察覺,此刻他的面容亦在壓抑。半晌,他開口,轉開了話題,「豆子睡了,你來,有事?」
她咬了咬唇,搖頭。「我見屋中有燈,以為豆子忘了吹熄。我聽了你的話,盡量少去與他接觸,我知道……身上陰冥之氣對他不好……」
又靜寂片刻。沒來由,瑤光竟想掉淚,唇咬得幾要滴出血來,垂著螓首,她已旋身要走。
「陶姑娘——」他喚住那瘦弱的身影,心中有陌生至極的情緒,直覺不准他深想,那是危險的漩媧,一旦墜入,只有墜入。
瑤光步伐稍頓,並不轉身,因眼眶蓄著濕意,她努力挺起背脊,等待著他。他似在掙扎,瑤光感覺到身後略微沉重的喘息。
「有關於串鈴兒的事,我十分抱歉。那是你期盼的夢想,卻毀壞在我手上,我絕非瞧你不起,你是好姑娘,有著極好的心腸,這百年的飄蕩你既能忍下,要修成正果指日可待……只是你不願,沒誰能強逼你。往後,我也不會再說些你不愛聽的道法,你願學法術,我便教你。」他頓了頓,深深吸氣,「若能,希望你的串鈴兒有個好歸宿。」
瑤光猛地抬手搗住將要逸出唇的啜位,身軀這麼僵硬,酸楚漫天而來,她沉浸其中,魂魄彷彿要分裂開來。
是她貪求,對一個不屬己的男子,一份不屬己的感情,是她貪求。這即是人間情愛嗎?苦勝黃連,酸楚亦甜,那串鈴兒許下的願望真的實現了,她著實嘗到這滋味,已不後悔。
「謝謝。」道出這兩字,沒想像中容易,拭淨冰冷的淚,她嘗試為自己笑。緩緩地,她掉轉過來,小屋中仍是燈火昏黃,那白衫身影已不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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捏熄油心蕊,瑤光離開院落,在相同的地方流連。
月脂灑在她半虛半實的身軀,形單影隻,可她的內心卻不孤單,因有一番經歷,體驗過些許情感,即使是哀愁,也是美麗的感受。
她可以喜歡他,悄悄的,不讓誰知曉,只要靜靜的,已然滿足。
對著天際一團月,她幽深地吐出氣息,舒展秀眉,眸中有著氤氳的霧光。她散漫拾步,往柏楊樹方向而去,聽著小河流聲,想著女兒家的心事,毫無預警地心戰慄了起來,鈴音聲聲敲擊著她魂魄。
螓首一抬,柏楊樹下不知何時佇立著男性身影,瑤光歡喜,飄也似地奔了去,直到愈夜愈皎潔的月光由枝丫間的縫隙灑下,她瞧見他的面容輪廓,以及教他握在手中把玩的串鈐兒。
「你是誰?」
「你是誰?」
他的語氣飽含戒備,偏向褐色的眼眸銳光閃爍;而瑤光則是愕然發怔,她以為、以為是他又回來了。兩個竟是異口同聲。
「你、你瞧得見我?」她眸子睜得更圓。
褐色的眼細瞇,一個極細微的表情,男子主動步出樹影,整張臉清楚地展現在月光下。「你是誰?」他口氣稍緩,有著魔似的韻律。
應是具異能者,能憑肉眼見幽冥之事。瑤光不動聲色,不想點破嚇著了他,只拘謹地笑了笑,「小女子是陶家村的人,公子,您手上的串鈴兒是我的,請還給我可好?」
「是我自樹上取下的。」
「我掛上去的,忘了取下。」瑤光說著,伸出一隻手,掌心向上,「請還給我。」不知怎地,感覺他臉色不尋常的蒼白,是毫無血色的。
瑤光正思索,伸出的小手猛地教他握住,男子的掌既冷又冰,緊緊包裹住她的。瑤光一驚,使勁兒想要掙脫,他卻整個朝自己撲倒,雙雙跌在地上。
「你、你——」天啊!她腦中空白一片,奮力推開他的肩膀,急急爬坐起來。
「喂——」試著喊他,那男子毫無動靜,瑤光小心翼翼蹲了下來,探了探他的鼻息,還好,雖是氣虛微弱,仍是一進一出。
翻過他上半身,這麼近的距離,瑤光發現他挺年輕的,約弱冠之年,身長與文竹青相當,不如他清雅俊逸,五官不如他好看,可能是病著,連膚色也白得沒他透亮。
瑤光啊瑤光,你這麼比較是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