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與黑頭伏在窗下窺視,大聲嫂和豆子睡得正香,屋內屋外均是漆黑一片。
四小鬼不交一語,入了屋便分頭行動,一隻倒光廚房大水缸的水,一隻倒光臉盆裹的水,一隻放掉院外儲水槽的水,一隻則把屋中所有茶壺的茶水全倒了。
忙碌了會兒,四隻小鬼聚在一塊兒,咕哈笑道——
「明兒個,她非到河邊提水不可。」
「是啊,煮飯、洗衣、喝荼、洗澡,總得用水,她一定得去提水。」
「她一去提水,我兩手就往她腰後這麼一推。」邊說著,邊擺出推人的動作。
「我再抓住她雙手不教她爬起。」
「我蒙住她的嘴,嗓門再大也沒法兒呼救。」
「那我就壓住她背脊,讓她想撐也撐不起來。」
「嘿嘿嘿,文爺心思未動,還沒下指示,咱們便替他辦得受受貼貼,他老人家知道了肯定歡喜,說不定將咱兒推薦給天師。」
四鬼又一陣怪笑,倏忽間已跳出窗門外,無聲無息躍過院牆,不見影蹤。她反應甚迅,在他們跳出時,身影縮向牆邊轉角,直到四周恢復平靜,搗住自己嘴巴的小手才緩緩放了下來。
「差些兒教他們發現呢。」她喘了口氣,對著黑頭微笑。
「嗚嗚……」老狗搖著尾巴。
「地府又派鬼差來提大聲嫂的魂魄了。」聽見魑魅魍魎的對談,雖不知「文爺」是誰,但「天師」兩字卻如雷貫耳,如她這種飄渺的孤魂野鬼,沒人供奉、無所依附,若是遇上天師,不知會被如何拾掇?!她隨即又想,被收拾了也非壞事,省得一個影兒孤孤單單,唉……
拋開亂七八糟的思緒,她撫著黑頭的頂毛,靜靜道:「我想,大聲嫂的大限是到了,咱們要阻止也無能為力,唉……她若死,小豆子就孤零零一個,冷了由他、餓了也由他,沒人煮飯給他吃,沒人為他裁衣縫鞋,沒爹沒娘,沒人疼愛關懷,從此,就只有自己一個,就像……就像我一般模樣。」她說著別人,也說著是自己。
這好久好久的時間,她或者模糊了親人的面容,或者忘記一些關於自己的事兒,但心是不變的,同樣的善感,持著一份柔軟的明心。
黑頭似懂非懂,大眼眨了眨,喉間呼嚕呼嚕地低響。
「唉……」她又歎氣,咬著唇同老狗對看了會兒,心中委實難以決定。沉吟片刻,她忽地頭一甩。「不管了,要幫就幫到底。」接著,她飄入屋中,到廚房取來一大一小的木桶,掉頭往河邊去。
黑頭知曉她的心意,興奮地繞在她身畔,見她將小木桶裝滿水,它趨前自動地叼住,等她將大木桶也裝滿水,一鬼一狗才返回屋中,來來回回幾趟,廚房的水缸溢滿了,院裡的水槽也滿了,臉盆也有水了,天一亮,大聲嫂可以煮飯燒茶水,不必再到河邊去了。
「這些水夠用兩、三天,屆時,咱們再幫大聲嫂提水。」她抿唇笑著,眼眸中有好多的愉悅。
這不知是她第幾次救大聲嫂了,剛開始是巧合,那小鬼首次來提大聲嫂的魂魄,大聲嫂正準備油炸豆腐當晚飯,還一邊趕著小豆子洗澡,聽見她罵得好大聲響,「你這短命小鬼,要老娘喊幾聲才肯進來?!我把你這小鬼丟到油鍋裡炸,瞧你還躲不躲?!」她罵著不肯洗澡的小豆子,可那個正要跳進屋裡的真小鬼聽了,嚇得驚慌失措,又聽見大聲嫂僻哩咱啦連環快罵,這麼潑辣的魂魄是不敢要了,一溜煙跑得無影無蹤。
她躲在一旁瞧著,也不肯出來同那小鬼提點,笑得險些岔了氣兒。
後來接二連三,她有意幫她,不願大聲嫂跟著鬼差去,便暗地裡多加阻撓。
「我走啦,你也該歇息。」她趕著黑頭回狗窩,轉身待要飄出院落,原趴下的黑頭突地立起,喉聞發出戒備低咆。
她亦有所感應,這一回身,正巧對住去而復返的四小鬼。
「嘿嘿嘿,要不是我眼兒尖,瞥見牆邊一團白影,咱們豈不是功虧一簣。」他們分四邊將她團團圍住。
「你們想幹什麼?!」她也非膽小鬼,橫豎是被堵了,逃不了不如迎戰。「羞羞羞!四個打一個,還要不要臉啊?!」
「喲——嘴還挺利的,教你一個乖,咱什麼都要,就是不要臉!」
「別再過來啦!要不,我可、可不客氣了。」
「憑你這點兒道行,就別跟咱們客氣啦!嘿嘿嘿——」
此時尚自鬥嘴,反倒是黑頭先發制人,哦,不對,是先發制「鬼」。地猛撲上去,爪子劃過鬼魅靈體,雖然抓空,那四小鬼倒教它的氣勢嚇退一大步。
「黑頭,回來!」她輕呼,怕魑魅魍魎聯手對付它。
「教你有路來、沒路回!」
四鬼怒罵,相互使著眼色,下一刻,兩隻對黑頭,兩隻則纏住她。黑頭的耳讓鬼扯住,尾巴也教鬼拽著,它拚命甩著、扭著,那兩隻鬼緊緊依附在它背脊,一邊咭咭尖笑。
「黑頭!」她一驚,想衝去幫它,剩餘兩鬼亦跳上她肩胛和頭頂,扯她的長髮,咬她的頸窩,她好痛,感覺尖銳的牙刺進肉裡,頭皮生疼。
「走開!」她奮力甩掉,顧不得自己,身子飄向老狗,見他們將它咬得血淋淋,兩隻耳都扯出血來,心中又氣又急,徒手掐住兩隻鬼的後頸,硬逼他們鬆口。
「嗚嗚……啊嗚……」黑頭搖搖晃晃站不穩,「咚」地一聲跌在地上。
「黑頭——啊!」地喊著,方才教地甩開的兩隻又摸上來,各咬一邊的手臂,她手勁卸去,捏在手裡的兩隻也逃了,反過來吃咬她。
「走開、走開!走開——」她不住喊著,甩也甩脫不開。
「認不認輸?」
「不認!」好痛。
她像黑頭一樣跌倒於地,已顧不得反擊,只能縮著身軀護住頭,模糊瞧見自己鮮血,已有好久好久,她不曾流血了,原來,鬼魂也有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