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黑羽森,她對他的恐懼更甚於對舒嫻。
黑羽森與母親之間的關係其實很淡薄,她不知道母親嫁給他是因為愛情還是有其它原因,兩人從結婚後這兩年來,一直相敬如賓,雖住在同一屋簷下,但見面的時間卻少得可憐。
奇的是,黑羽森卻會經常找機會和她聊天,七十多歲的男人了,舒靜知道懷疑他對她別有企圖太過分了些,可是他從眼神中所透出過度熱切的光芒又常教舒靜全身都不舒服。他那兩隻眼睛活像在探照她全身的燈光,看得她心裡直發毛……
早知道就別來日本了!
若是她一個人留在台灣,也不會有道種身陷魔窟的悚然。
腦袋裡都混沌想著這些,難怪她會心煩,走得有點氣虛,索性靠在商店櫥窗旁的牆壁喘口氣。
櫥窗中反映出來來往往的人影,每個人都匆匆走過,臉上的苦與樂真實地照在有如鏡面的玻璃上,她瞪著裡頭自己的倒影,那個與自己一模一樣的臉孔究竟是屬於舒嫻,還是她?
驀地,她發現倒影中有另一尊駐足的人影,仔細一看,差點將喉嚨中殘存的氣息抽光。
幻夜神行!
急急撇回頭,他正斜靠在對街的柱子旁,瀟灑地抽著煙,也盯著她。
舒靜的心陡地一跳,說不上來是驚是懼,她僵直地轉回頭,佯裝沒瞧見他,繼續往前走去。
跟蹤她已有十分鐘的幻夜神行淺淺一笑,她那雙像突然被灌了漿的腳走起路來完全失去前幾天初見時的雍容性感,機器人式的步伐,生硬的姿勢,好像一根木頭似的,隨時又想逃。
果真是個謎樣的女人!
忽而妖嬈大膽,忽而清純無邪,這樣兩極化的轉變是她天生的演戲才能,還是故意施展的手段?
他搖搖頭,信步跟了上去,腦裡自然秀出對她偵察的一些個人檔案。
沒有舒嫻,黑羽森的繼女是一名叫舒靜的女人,現年二十四歲,台灣人,兩年前隨母親改嫁移居日本,目前幫黑羽森經營一家專營進口藝術品的藝廊。
這麼單純的資料,不僅不能解開幻夜神行的迷惑,反而加深他的興味。因為舒靜在日本社交界的名聲並不太好,就像美智子說的,她時而聖潔不可犯,時而淫蕩不羈,許多人都被她的善變整得好慘,大家口耳相傳著她總是在勾引男人慾望勃發時再一腳把人家踢開,不然就是哭得無辜淒慘,活像是被強迫一樣,捉弄得每個接近她的男人幾乎氣極吐血,而這些人深怕得罪了黑羽森,對她也只有百般容忍,不與她計較,只有在遇見她時警惕自己別再掉進圈套。
這些幻夜神行都領教過了,對她的變臉速度也自歎弗如。
只是他一直在想,為何她要自稱是舒嫻,而非舒靜?如果照她的說辭來分類,她在當舒嫻時比較放浪,而變成舒靜時則又膽小羞怯,這種分野全是她一時興起的遊戲,或是她精神上的問題?
邊走邊想,不久,他看見舒靜走進一間名叫「雙子星」的藝廊,便毫不遲疑地跟了進去。
舒靜從反光中看見他真的跟進來,嚇得臉色蒼白,偏偏她是這藝廊的主人,總不能把門拉上不讓人參觀,只好將自己關在辦公室,躲著不敢出來。
幻夜神行走進雙子星,也不急著逼出舒靜,他優閒地流覽著畫廊中的每一幅畫作和藝術品,刻意拉長躲在門後的舒靜的恐懼。
一幅掛在角落的畫吸引了他原本無心的眼光,他一眼就看出畫中的女人是舒靜自己,那是她對著鏡子的自畫像,所以畫中有兩個舒靜,可是這兩個舒靜卻有點不一樣……
攬鏡自照的人清麗脫塵中有著淡淡的憂愁;鏡中的人則機靈之外還有一副虎視眈眈的狡猾,同一張臉藉著鏡子表現出不同的個性,整張畫作看來詭異得令人汗毛髮直……
幻夜神行靜靜地凝視這幅畫,心裡想的卻是那一夜與舒靜相遇的經過,不難看出鏡中人正是風情迷人的舒嫻,而照鏡的女子則是那位頻頻喊他色鬼的舒靜。
畫作題名為「夢鏡」!
作畫人是舒靜。
畫裡的兩個女人,到底哪個才是真正的她?
這幅畫勾起了他內心不小的震撼,他靜靜站著,腦中沒來由地掃過另一張他自己的臉孔……
「能否請這位作盡者當面聊聊?」片刻後,幻夜神行向服務人員詢問。
服務人員立刻從辦公室將舒靜請了出來,舒靜自知躲不過,只得深深吸了一口氣,才走到他面前,強擠出一朵微笑。
「你好,有什麼事需要幫忙的嗎?」
「你好,舒小姐,我們又見面了。」他當然看出她的緊張,但他想知道她為什麼緊張。
「是嗎?很抱歉,我不記得我們曾見過。」什麼都別承認,夢中的事也好,那一夜丟臉的事也罷,反正都不是好事。
「那你真是貴人多志事啊,連我們在一起時那種熱烈的場面也能忘掉。」他暗諷地笑著,眼睛則直勾勾打量著她今天的穿著。
黑長髮用一根銀夾整齊地束成馬尾,脂粉不施,簡單大方的白色長袖及膝洋裝把有致的身材裡得密實,除了一雙勻稱細長的小腿露出來見人,她連脖子都圍上一條白紗絲巾。這種保守的打扮讓她奪人的美麗有了迥異於性感妖媚的另一種風情。
今天的她看起來就像朵純潔的香水百合。
「你可能認錯人了,先生,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舒靜兩頰浮上淡紅,盡量不理會他調笑的言詞。
「認錯人?」他俊眉一挑,笑了。「要我認錯人實在太困難了,我連在夢中見過的人都不會忘記。」他一語雙關,試探她的反應。
夢?她的心陡地漏跳一拍。
「那你真是好記性。」她努力穩住自己,不讓畏懼的神情從眼瞳洩漏。
「所以,對於你這麼美麗的女人更不可能記不住。」
「能讓你記住是我的榮幸,不過我是真的不記得,若你沒有別的事,那我……」她欠了欠身,想快點離開他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