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峻沒有回答,從江澄一走進電腦中心,他就知道江澄必定已經查出他的往事了。手下太聰明,真不知該慶幸還是悲哀。
「你的隱瞞只是說明你還沒把我們當成朋友,滕峻,或者我該稱呼你……『黑帝斯\'!」江澄的話揭開了滕峻那道神秘的面紗。
滕峻慢慢轉過身,英俊而年輕的臉盛滿苦澀,強笑道:「你也很厲害,江澄。」
「這叫強將手下無弱兵,不是嗎?」江澄挑高了眉,斯文軒和的臉只是種偽裝,事實上,他和滕峻的精敏不相上下。
「強將嗎?過獎了。一個黑道出身的小混混,不配!」滕峻的眼神轉硬,側過臉去。
「當年的『惡魔少年』在黑道人的眼中不只是些混混而已。」江澄輕吐了口氣,這件事從幾天前得知到現在,他還是不能相信滕峻便是六、七年名聞一時的「惡魔少年」的首領黑帝斯!他的名號不只傳遍了整個美國,連香港的黑道也都聽過,在卞樓先稱霸美西的短短三年,「惡魔少年」正是替他打下江山的主要功臣,在那十名未滿十七歲的孩子中,尤以黑帝斯最令人嘖嘖稱奇,他以十四歲的年紀帶領著一批幾乎比他年長的大孩子,闖蕩在暴力江湖之中,不僅沒被吞沒,還耀眼得讓人不敢逼視,甚至引起許多黑道大哥的注意。
現在想來,他理應早就習慣指揮掌管比他年長的人,他根本是個天生的領導人物。
再次聽見別人提起「惡魔少年」,滕峻的思緒更加翻湧了。
「『惡魔少年』不過是一些野心分子的玩具!」他的表情陰鬱。
「沒錯,一組危險的殺人玩具。」江澄直言不諱。
「讓一個雙手沾滿鮮血的人回到祥和會館,是長老們的失策。」滕峻自嘲地聳聳肩。
「我並不這麼認為,事實證明你是個人才,一年來你雖未出面,但祥和會館在你的策劃下勢力不斷擴張,這都要歸功於你……」
「這是我體內猖獗的野心在作祟!」
「不,應該說,你是在贖罪。」江澄瞭解地盯著他。
滕峻驀地抬眼,與他對望了半晌,才無奈地笑道:「別自以為什麼都知道。」
「難道不是?你若不是在贖罪,就不會親手殺了一手將你帶大的卞樓先了。」江澄語出驚人。
滕峻平靜的臉起了變化,他愕然地睜大了眼,那雙狹長的眼在瞬間閃過許多複雜的光芒。
「你在想我怎麼會知道這件事,是嗎?」江澄輕輕地問。滕峻的表情讓他疼惜不己,他才二十一歲,一般的男孩在這種年紀多半還在唸書,不懂人心險惡,而他……卻已歷盡滄桑。
「這件事沒有人知道,你怎麼查出來的?」滕峻鐵青著臉,轉開身子。當年黑道傳聞卞樓先是黑吃黑,死在自己人手下,可是沒有人知道,那致命的一槍是他開的,近距離,毫無預警地,一槍殺了帶大自己的義父……
「世上沒有恆久的秘密,我找美國的熟人幫我查當年警方調查的報告,根據上面的各種疑點推論出來的。」
「太過聰明,有時會令人討厭。」滕峻低啞地說。
「這是跟你學的。」
滕峻無語,轉身面對電腦,似乎不打算再談下去。
「能告訴我為什麼要殺了卞樓先?」江澄不放棄,繼續追問。
「這和你有什麼關係?」他的聲音僵硬。
「我想分擔你的痛苦。」
滕峻身子一顫,隨即大笑道:「我怎麼會痛苦?不過是多殺了一個人而已。」
「你有!這一年多來你雖然善於掩飾,可是你的痛苦卻與日俱增,別瞞我了,我知道其實你比任何人過得都辛苦……」
「夠了!」滕峻倏地站了起來,回身一把拎起江澄的衣領,眼瞳中燃著兩簇火苗,咬牙狂笑道:「你懂什麼?你怎麼能瞭解被一個無情的老頭使來喚去的無奈?從小,他逼著你去殺你喜歡的任何東西,從貓狗到朋友,他硬是將你塞進絕情絕義的模子裡,逼著你照著他的希望成型,沒有愛,只有恨,這些全是他教的,他養活你的唯一目的,就是替他殺人!」
滕峻封死的記憶決堤了,掩埋了多年的激憤如狂潮般席捲而來,衝破了他的理智,第一次在別人面前發洩。
「我不知道我這一生還要在那個混帳手裡過多久,我對他只有恨,什麼親情全滾到一邊去吧!是他要我變成惡魔的,那就別指望惡魔會有良心,在我的一雙手染滿了他的對手的鮮血之後,就輪到他了!他別想要一輩子拴住我,從十歲開始,我就在等待機會一槍貫穿他的腦袋。所以,當他又逼著我殺了『惡魔少年』中的一個無辜孩子後,我再也管不住自己的手了……告訴你也無妨,他死的那天,正是『惡魔少年』干下最圓滿的一次狙擊任務,由我發動,由我收場,漂亮極了……哼!他以為他是上帝嗎?人命可以在他手裡任意摧折,那誰來扮演惡魔?誰來制裁他?」滕峻激動得侃侃而談,猛鷙的眼像是被激怒的豹,向蒼穹做最後的咆哮。
江澄動容地看著滕峻內心的剖白,第一次,他看見了滕峻的真面孔。少年的乖舛讓他冷血無情,而六年的英才教育,長老們花了多少心思才把他導入正軌?他自己又是下了多少工夫才掙脫出惡夢的籍制?
武步雲說得沒錯,長老們的確是從地獄把滕峻找回來的!
一想起樣和會館家的唯一子孫曾經歷的苦難,也難怪長老們絕口不提那些往事,光回想就夠傷人的了,更何況是提起。
「這些事憋在心裡太久會傷身的,為什麼不找我們談談?難道你從沒有將我們當成朋友?」江澄面對他,眼光柔和而溫暖。
滕峻微怔,江澄激他說出了許多往事,說出來後,心中的負擔是少了許多。
「以前我從不知道什麼叫朋友,因為身邊的人隨時會成為敵人,也隨時會互相殘殺,『朋友』這個名詞是在遇見你們之後我才有概念的。」他澀澀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