髻玉起身將新嫁衣穿上,淡淡地問:「我們要在這裡待到什麼時候?」
蟄龍抬頭望了她一眼,臉上充滿了自責與懊悔。
髻玉的心狠狠一墜,她不想看見蟄龍的臉上出現這樣的表情。
「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麼?」她像在對他說,也像在對自己說。「從見到你的那一刻起,我最盼望的就是能夠嫁你為妻,可是事與願違,你不是凡人,不能滿足我平凡的需要,偏偏我最深愛的你,卻擅自作主要我嫁給我不愛的男人,你真的很殘酷,在乎的只是自己的痛苦。我只想對你說,我的前生是誰,我一點都不關心,你們之間所發生的事也都與今生的我無關,我只關心今生的我的心情,自從遇到你以後,我已經無法勉強自己去過不快樂的生活了。今晚,我真的很開心,因為我的新婚之夜是與你一起度過的,我的丈夫是你,你是我這一生唯一的男人!」
蟄龍心中一熱,伸手將她攬進懷裡,柔聲說:「你應該瞭解,我並不想害死你!」
「人總有一天都是會死的,我們和你不同,」髻玉緊緊偎在他懷裡,苦笑著說。「其實我很怕一件事,我總有一天會變老、變醜,或者被疾病纏身而死,可是你不會,不管將來我會變成一個怎麼樣的老婆子,你還是會像現在一樣,這種恐懼在我心裡遠比死亡可怕多了!」
「真的嗎?」蟄龍感到困惑。「我從來沒想過你的樣子會有什麼改變。」
髻玉笑了笑,將臉貼在他的心口,他的心跳很輕很慢,胸膛像一塊光滑的石頭那樣冰涼,她把溫熱的掌心貼在他的胸瞠上,輕輕問:「你會死嗎?」
「不知道,至今無人能取我的性命。」
「你知道自己能活到什麼時候嗎?」
「不知道,一千年前我就是這樣,不知道一千年後會變成什麼樣子。」他突然想起木雲的話,忍不住笑說:「也許我會變成龍也說不定,木雲曾經說過我的原形和倉龍很像。」
「木雲說的嗎?」髻玉抿了抿嘴,低低問:「木雲和我,你最愛的是誰?」
「你們是同一個人。」
「我們的模樣像嗎?」
「神似,」他抬起她的臉,微微一笑說。「不過木雲的性情比你軟弱多了。」
「是嗎?」她咬著下唇,近乎低吟。「這麼說,我們還是不同的人,我想知道你究竟比較喜歡誰?」
「我分不出來你們有什麼不同,不管是木雲還是髻玉,我都喜歡。」他單純地回答。
髻玉輕歎一聲,自嘲地笑起來,追問這樣的問題有什麼意義,他必定是先愛上木雲,才會有愛上她的可能呀!
猛一陣無來由的冷意爬上她的背脊,她瑟縮了一下。
「怎麼了?冷嗎?你現在覺得怎麼樣?可有什麼地方不舒服?」蟄龍的聲音輕柔,卻透著焦慮。
「我很好!」她仰頭看他,笑說。「只是剛才突然覺得一陣冷,沒什麼,不必擔心!」
蟄龍的臉色驟變,驀地將她推開,眼中充滿惶恐。
髻玉的心一沉,幽幽地問:「怎麼了,難道我就會因此而死嗎?」
蟄龍絕望地看著她,痛苦地喊。「為什麼試煉我?你在考驗我有多少人性嗎?」
髻玉的淚滴下來,心疼如絞。「是我迫你的,你不必自責……」
蟄龍打斷她話。「你可能會因我而死,我怎能不自責!」
髻玉淚如雨下,她撲向他,狂熱地吻著他的唇,哽咽地說:「我不要你自責,一切與你無關,我只想讓你快樂……」
蟄龍避開她柔軟的唇,劇烈喘息著。「靜德師父說的沒錯,肉體的歡愉只是短暫無常的,就算我現在得到了快樂,將來誓必被更巨大的痛苦取代,我將背負著害死你的悔恨一直痛苦下去,我明明知道這種痛苦不該重現,可是我還是讓它發生了!」
他的話刺傷了髻玉脆弱的心,與他一番抵死纏綿,卻換來他的萬般悔恨,她突然感到心灰意冷,頓時之間明白了——
在她的生命中,沒有天長地久!
她靜靜地、長長久久地凝視著他,心碎地看見他眼中的防備,她仰起頭想吻他,蟄龍迅速別開臉,冷不防,她抓起他的手腕,用盡全身的力氣狠命一咬。
蟄龍怔住,感到手腕一陣疼痛,他驚望向她,她的牙仍深深陷在他的肉裡,鮮紅的血絲從她唇邊滲了出來。
蟄龍奮力將手奪回,驚懼地扳開她的嘴,狂吼。「別喝下我的血,快吐出來!」
但已來不及了,毒發得很快,她的嘴唇迅速發紫,臉色由蒼白轉為紫黑,她只覺得眼前一片昏黑,癱倒在他懷裡。
一切都太遲了!
髻玉痛苦不堪地揪住他的前襟,目光遙遠渙散,氣息微弱,她用盡最後一分力氣扯下頸上的白玉,塞進他手裡,斷斷續續地說:「——把它留下,我——不要你自責,既不能——與你——天長地久——活著——也是徒增痛苦——今生已無法改變,但願來生——不會——再——愛上你——」
「髻玉——」
蟄龍淒厲地大喊,見她痛苦地抽搐,鮮血不斷從口中湧出來,他的心如同被利刃當胸刺穿一樣。
她疲累地合上眼睛,蝕人的痛苦漸漸消失,身體彷彿輕盈了起來,耳際的轟鳴聲突然消失了,世界變得出奇地寂靜,她看見爹娘站在雲霧中朝她微笑召喚,她悄悄起身,離開蟄龍的懷抱,回頭看見蟄龍緊緊將她的身體抱在懷裡,但已聽不見他狂呼著她名字的聲音了!
灰暗的天空響起一道悶雷,猛然下起驟雨。
蟄龍剛把髻玉與她的爹娘葬在一起。
他孤單佇立在墓前,任驟雨沖刷著,被髻玉咬傷的手腕已經痊癒,一點痕跡都不留,他其實很希望髻玉能在他身上留下點什麼來。
他仰首望天,雨水滴進他的眼裡,從眼角流下來,如此無窮無盡的生命,已讓他感到極端厭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