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冉靈不著痕跡地側過臉,躲開廣仁王露骨的目光,小心謹慎地回答:「民女打算以海水為襯景,中間一條金色蟠龍居於主位,左右各畫四條嘻珠的游龍,壁面再雕飾山石、雲氣,如此布陳,乃能襯出皇宮一派莊嚴肅穆。」
「好、好,就依伏姑娘的意思。」廣仁王盯著她半含憂鬱半含愁的眸子,心神飄蕩不已,彎眼笑道。「待九龍壁雕畫完成後,朕一定重重有賞,你慢慢畫,不急不急,朕每天都會撥空來瞧一瞧你。」
伏冉靈把頭低下,心裡充滿了厭煩的情緒,卻又不好當面表現出來。
「陛下終日操勞國事,怎好日日來瞧民女。」她低語。
「就因為國事煩悶無聊,才要時時瞧你幾眼解解悶啊。」廣仁王放低聲音,伸手在她柔滑的臉頰上摸了摸。
伏冉靈全身登時抽緊了,她輕輕一閃,避開了廣仁王的觸碰。
廣仁王怔了怔,隨即皺起鼻頭一笑,說:「沒有一個女人會選擇避開朕的,你果然夠特別,可是下回不能再這樣了,明白嗎?」
伏冉靈的臉色倏地刷自,背脊一陣一陣發麻,下回?下回他想怎麼樣?
廣仁王低頭嗅了嗅她的髮絲,柔聲說:「朕今晚要陪太后用膳,就不多陪你了,你若是身子乏了就別畫,完成九龍壁不急在這一時片刻,朕……有的是時間慢慢等。」
伏冉靈忐忑不安地目送廣仁王離去,惶惑琢磨著他話中之意,思潮起伏不定,她知道廣仁王想要她,卻又因為她在眼角點上的淚痣而忌諱要她,一旦秘密揭露了之後,她豈能逃出生天?
「將來你會嫁給一個地位尊貴的男人,這一生從此衣食無慮。」她又想起襲攸冥的話了。地位尊貴的男人?那個人是誰?
她在正午的大太陽底下發著呆,任由著腦中胡思亂想,襲攸冥說了,這是她的宿命,這一生將會嫁給什麼樣的男人,生下幾個孩子,過著什麼樣的日子,全都是早就安排好的。
那麼,他無意間闖入她的生命又算什麼?
在她早就注定好的命盤上其實並不包括襲攸冥的出現,而如今,他出現過了,也在她的身心留下了痕跡,她的宿命仍然能運轉如常嗎?
她不相信。
早在襲攸冥出現的那一刻起,她的宿命已不可抗拒地悄悄改變了。
她愛上他,思念他,一日比一日深,一日比一日痛苦。
她的淚靜靜消下,悄無聲息地滴落在青石地板上,思緒茫然混亂理不清頭緒,眼中全是陷落愛情的迷惘和傍惶。
恍若失了魂般,她緩緩提起筆,舔了舔墨盤,揚手在白玉石壁上迅速勾畫著,筆尖猶如翩翩飛舞的蝴蝶,一彎一撇的,不由自主就勾出一張男人的臉,她整個人凝止在白玉石壁前,眼角悄悄地沁出了眼淚,心裡一牽一牽地痛著。
「襲攸冥??」她捧著臉,嗚嗚的哭出聲來,哽咽地對著白壁上的人說著。「為什麼不乾脆在我身上施個咒,好讓我完完全全忘記你?為什麼不肯這麼做?為什麼……」
她痛苦地閉上眼睛,深吸幾口氣,慢慢提起地上裝滿清水的木桶,洩憤地,狠狠朝白玉石壁潑下。
襲攸冥似笑非笑的臉緩緩融進了清水裡,順著石壁往下滑,滲入青石板地。
那一片暈染開來的墨黑,就像她那一顆已成死灰的心,含糊、斑闌,什麼也看不清。
第四章
整整一個月,伏裘終於把「五趣生死圖」畫出來了,他恭恭敬敬地獻給廣仁王觀賞。
廣仁王只看了一眼,就被伏裘那種離奇恐怖的畫法震懾住了。
畫面上滿紙煙霧,隱約看見一些陰森可怕的面目肢體,右下角是一片猛烈盤旋的焰火,形形色色的人在火焰翻捲之中受到牛頭馬面的獄卒虐待,有被獄卒的鋼叉捲著頭髮的女人,也有被長矛刺穿胸膛的男人,另外有被鐵鞭抽打的,被巨石壓住的,由於伏裘的筆勢忱目驚心,畫得太傳神了,所以當廣仁王在觀看時,彷彿連耳際都聽得見淒聲慘叫一般。
廣仁王被這幅「五趣生死圖」嚇壞了,他匆勿將圖捲起交給侍者去框裱,好一會兒才鎮定心神,仔細打量著伏裘。
一個月的閉門作畫,伏裘看起來兩眼無神,眼眶圈著黑暈,屍白的嘴唇不停抖著,整個人較先前更瘦小、更委靡,模樣看起來就像剛從「五趣生死圖」中走出來的受苦者一樣。
廣仁王不禁打了一個寒顫,受不了伏裘那副陰森詭異的模樣。
「伏卿辛苦了,你就先出宮回家好好休養休養,聽侯朕的宣召。」
「這……小女尚未完成九龍壁,臣還是暫時住在宮裡。等小女雕畫完後再一道出宮。」伏裘沙啞地回話。
廣仁王臉色一沉,不耐煩地喝斥著:「朕要你先回家就先回家,難道你還怕朕照顧不了你的女兒嗎?」
「臣照此意,陛下息怒,臣即刻回家便是。」他恭恭敬敬地起身,緊咬著牙關,慢慢步出太極殿。
伏裘並不擔心女兒在宮中的安危,他甚至希望女兒能更上層樓,好接替他成為廣仁王駕前的御用畫師。他心中雖打著如意算盤,卻不知道伏冉靈己身陷水深火熱般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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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冉靈正在白玉石壁前繪第三條蛟龍,一聽見父親已出宮回家的消息,整個人都呆往了。
她心慌意亂地想著,廣仁王遣走父親,將她一個人留在宮中是何用意?
最近這一個月來,廣仁王幾乎日日來看她,偶爾碰碰她的頭髮,摸摸她的臉、她的手,大多數的時間都是溫柔而有耐心地引逗著她說話。
皇宮內苑是敏感多心的,她的存在及廣仁王對待她的百般遷就和慇勤,都讓後宮妃嬪揣揣難安,每日總有二、三個妃子相偕來偷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