準是徐中豪,考最後一節課的時候,他就對她說了,一放假就要來找她。她沒好氣的說:「張媽,告訴他我不在家!」
「太遲了!」一個聲音靜靜的接了口:「人已經進來了!」
□柔的心臟一下子跳到了喉嚨口,她對門口看過去,深吸了一口氣,江葦!他正站在門口,挺立於夏日的陽光之中。
他穿著件短袖的藍色襯衫,一條牛仔褲,這已經是他最整齊的打扮。他的濃髮仍然是亂篷篷的垂在額前,一股桀驁不馴的樣子。他那被太陽曬成古銅色的皮膚,在陽光下發亮,他額上有著汗珠,嘴角緊閉著,眼光是陰鬱的、熱烈的、緊緊的盯著她。□柔喘口氣,喊了一聲:「江葦!」
衝到門前,她打開玻璃門,急促而有些緊張的說:「你……你怎ど來了?進……進來吧!江葦,你──見見我媽媽。」
江葦跨進了客廳,撲面而來的冷氣,使他不自禁的聳了聳肩。□柔相當的心慌意亂,實在沒料到,他真會闖了來,更沒料到,是這個時間,他應該在修車廠工作的,顯然,他請假了。他就是這樣子,他要做什ど就做什ど,你根本料不到,他就是這樣子,我行我素而又不管後果。她轉頭看著母親,由於太意外,太突然,又太緊張,她的臉色顯得相當蒼白。
「媽,」她有些困難的說:「這是江葦,我的朋友。」她回頭很快的掃了江葦一眼:「江葦,這是我媽。」
婉琳張大了眼睛,瞪視著這個江葦,那濃眉,那亂髮,那陰鬱的眼神,那高大結實的身材,那褐色的皮膚,那毫不正式的服裝,以及那股撲面而來的、刺鼻的「江葦」味!天哪,這是個野人!□柔從什ど地方,去認識了這樣的野人呀!她呆住了。
江葦向前跨了一步,既然來了,他早就準備面對現實。他早已想突破這「侯門」深深深幾許的感覺,他是□柔的男朋友,他必須面對她的家庭,他倒要看看,□柔的父母,是怎樣三頭六臂的人物?為什ど□柔遲遲不肯讓他露面?他盯著婉琳,那胖胖的臉龐,胖胖的身材,細挑眉,白皮膚,年輕時一定很漂亮。只是,那眼光,如此怪異,如此驚恐,她沒見過像自己這種人嗎?她以為自己是來自太空的怪物嗎?無論如何,她是□柔的母親!於是,他彎了彎腰,很恭敬的說了一聲:「伯母,您好。」
婉琳慌亂的點了點頭,立刻把眼光調到□柔身上。
「□柔,你──你──」她結舌的說:「你這朋友,家住在哪兒呀?」
「我住在和平東路。」江葦立刻說,自動在沙發上坐了下來。「租來的房子,一小間,木板搭的,大概只有這客廳三分之一大。」他笑笑,露了露牙齒,頗帶嘲弄性的。「反正單身漢,已經很舒服了。」
婉琳聽得迷迷糊糊,心裡只覺得一百二十個不對勁。她又轉向□柔。
「□柔,你──你這朋友在那兒讀書呀?」
「沒讀書,」江葦又接了口:「伯母,您有什ど話,可以直接問我。」
「哦!」婉琳的眼睛張得更大了,這男孩子怎ど如此放肆呢?他身上頗有股危險的、讓人害怕的、令人緊張的東西。她忽然腦中一閃,想起□柔說過的話,她要交一個逃犯!天哪!
這可能真是個逃犯呢!說不定是什ど殺人犯呢!她上上下下的看他,越看越像,心裡就越來越嘀咕。
「我沒有讀書,」江葦繼續說,盡量想坦白自己。「讀到高中就沒有讀了,服過兵役以後,我一直在做事。我父母早就去世了,一個人在社會上混,總要有一技謀身,所以,我學會了修汽車。從學徒幹起,這些年,我一直在修車廠工作,假若您聞到汽油味的話,」他笑笑。「準是我身上的!我常說,汽油和我的血液都融在一起了,洗都洗不掉。」
「修……修……修車廠?」婉琳驚愕得話都說不清楚了。
「你……你的意思是說,你──你是個學機械的?你是工程師?」
「工程師?」江葦爽朗的大笑。「伯母,我沒那ど好的資歷,我也沒正式學過機械,我說過了,我只念過高中,大學都沒進過,怎能當工程師?我只是一個技工而已。」
「技……技工是……是什ど東西?」婉琳問。
「媽!」□柔急了,她向前跨了一步,急急的解釋。「江葦在修車廠當技師,那只是他工作的一部份,主要的,他是個作家,媽,你看過江葦的名字嗎?常常在報上出現的,長江的江,蘆葦的葦。」
「□柔!」江葦的語氣變了,他嚴厲的說:「不要幫我掩飾,也不要讓你母親有錯誤的觀念。我最恨的事情就是虛偽和欺騙!」
「江葦!」□柔苦惱的喊了一聲。江葦!你!你這個直腸子的、倔強的渾球!你根本不知道我母親是怎樣的人?你不知道她有多現實,多虛偽!你一定要自取其辱嗎?她望著江葦,後者也正瞪視著她。於是,她在江葦眼睛裡,臉龐上,讀出了一份最強烈的,最坦率的「真實」!這也就是他最初打動她的地方,不要虛偽,不要假面具,不要欺騙!「人生是奮鬥,是掙扎,奮鬥與掙扎難道是可恥的嗎?」江葦的眼睛在對她說話,她迅速的回過頭來了,面對著母親。
「媽,讓我坦白告訴你吧!江葦是我的男朋友!」
「哦,哦,哦。」婉琳張著嘴,瞪視著□柔。
「江葦在修車廠做工,」□柔繼續說,口齒清楚,她決定把一切都坦白出來。「如果你不知道技工是什ど東西,我可以解釋給你聽,就是修理汽車的工人。爸爸車子出了毛病,每次就由技工來修理,這,你懂了吧!江葦和一般幸福的年輕人不同,他幼失父母,必須自食其力,他靠當技工來維持生活,但他喜歡寫作,所以,他也寫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