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是的,」他回過神來,咬緊了牙。「我們──回家!」
雨秋回到了家裡。
一夜沒睡,她相當疲倦,但是,她也有種難言的興奮。浪花!她在模糊的想著,浪花!像曉妍、子健、雨柔、江葦,他們都是浪花!有一天,這些浪花會淹蓋所有舊的浪花!浪花總是一個推一個的前進,無休無止。只是,自己這個浪花,到底在新的裡面,還是在舊的裡面,還是在新浪與舊浪的夾縫裡?她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但是,她也不想知道。她只想洗個熱水澡,好好的睡一覺。
洗完澡,躺在床上的時候,她又開始思想了,思想,就是這樣奇妙的東西,你永遠不可能裝個開關關掉它。她想著雨柔和江葦,這對孩子竟超乎她的預料的可愛,一對年輕人!
充滿了夢想與魄力的年輕人!他們是不畏風暴的,他們是會頂著強風前進的!尤其江葦,那會是這一群孩子中最突出的一個。想到這兒,她就不能不聯想到雨柔的母親,怎會有一個母親,把這樣的青年趕出家門?怎會?怎會?怎會?雨柔和子健的母親,俊之的妻子,幸福的家庭……她闔上眼睛,腦子裡是一片零亂,翻攪不清的情緒,像亂絲一般糾纏著。她深深歎息,她累了,把頭埋進枕頭裡,她睡著了。
她不知道自己睡著了多久,夢裡全是浪花,一個接一個的浪花。夢裡,她在唱一支歌,一支中學時代就教過的歌。
「月色昏昏,濤頭滾滾,恍聞萬馬,齊奔騰。澎湃怒吼,震撼山林,後擁前推,到海濱。」她唱了很久的歌,然後,她聽到鈴聲,浪花裡響著清脆的鈴聲。風在吼,浪在嘯,鈴在響。鈴在響?鈴和浪有什ど關係?她猛然醒了過來,這才聽到,門鈴聲一直不斷的響著,暮色已經充滿了整個的房間。
她跳下床來,披上睡袍,這一覺竟從中午睡到黃昏。她甩了甩頭,沒有甩掉那份睡意,她朦朦朧朧的走到大門口,打開了房門。
門外,賀俊之正挺立在那兒。
「哦,」她有些意外。「怎ど?是你?這個時間?你不在家休息?不陪陪雨柔?卻跑到這兒來了?」
他走進來,把房門闔攏。
「不歡迎嗎?」他問。「來得很多餘,是不是?」
「你帶了火藥味來了!」她說,讓他走進客廳。「你坐一下,我去換衣服。」她換了那件寬寬大大的印尼衣服出來,他目不轉睛的望著她。她剛睡過覺,長髮蓬鬆,眼睛水汪汪的,面頰上睡靨猶存。她看來有些兒惺忪,有些兒朦朧,有些兒恍惚,有些兒懶散。這,卻更增加了她那份天然的嫵媚,和動人的韻致。
她把茶遞給他,坐在他的對面。
「家裡都沒事了?」她問:「雨柔和母親也講和了?是嗎?你太太──」她沉吟片刻,看看他的臉色。「只好接受江葦了,我猜。她鬥不過你們父女兩個。」
俊之沉默著,只是靜靜的看著她。
「其實,」雨秋又說,她在他的眼光下有些瑟縮,她感到不安,感到煩惱,她迫切的要找些話來講。「江葦那孩子很不錯,有思想,有幹勁,他會成為一個有前途的青年。這一下好了,你的心事都了了,兒女全找著了他們的伴侶,你也不用費心了。本來嘛,孩子有自己的世界,當他們學飛的時候,大人只能指導他們如何飛,卻不能幫他們飛,許多父母,怕孩子飛不動,飛不遠,就去限制他們飛,結果,孩子就根本……」她的聲音越來越低,因為,他的面頰在向她迫近。「……就根本不會飛了。」
他握住了她的手,他的眼睛緊盯著她。
「你說完了嗎?」他問。
「完了。」她輕語,往後退縮。
「你知道我不是來和你討論孩子們的。」他再逼近一步。
「我要談的是我們自己。說說看,為什ど要這樣躲避我?」
她驚跳起來。
「我去幫你切點西瓜來,好嗎?」
「不要逃開!」他把她的身子拉回到沙發上。「不要逃開。」
他搖頭,眼光緊緊的捉住了她的。「假若你能不關心我,」他輕聲說:「你就不會花那ど多時間去找雨柔了,是不是?」
「人類應該互相關心。」她軟弱的說。
「是嗎?」他盯得她更緊了,他的聲音低沉而有力。「坦白說出來吧,雨秋,你是不逃避的,你是面對真實的,你是挑戰者,那ど,什ど原因使你忽然逃避起我來了?什ど原因?你坦白說吧!」
「沒有原因,」她垂下眼瞼:「人都是矛盾的動物,我見到子健,我知道你有個好家庭……」
「好家庭!」他打斷她。「我們是多ど虛偽啊!雨秋!經過昨天那樣的事情,你仍然認為我有一個好家庭,好太太,幸福的婚姻?是嗎?雨秋?」
雨秋猝然間激怒了,她昂起頭來,眼睛裡冒著火。
「賀俊之,」她清晰的說:「你有沒有好家庭,你有沒有幸福的婚姻,關我什ど事?你的太太是你自己選擇的,又不是我給你作的媒,你結婚的時候,我才只有七、八歲,你難道要我負責任嗎?」
「雨秋!」俊之急切的說:「你明知道我不是這意思!你不要跟我胡扯,好不好?我要怎樣才能說明白我心裡的話?雨秋,」他咬牙,臉色發青了。「我明說,好嗎?雨秋,我要你!我這一生,從沒有如此迫切的想要一樣東西!雨秋,我要你!」
她驚避。
「怎ど『要』法?」她問。
他凝視著她。
「你不要破碎的東西,你一生已經面臨了太多的破碎,我知道,雨秋,我會給你一個完整的。」
她打了個寒戰。
「我不懂你的意思。」她低語。
「明白說,我要和她離婚,我要你嫁給我!」
她張大眼睛,瞪視著他。瞪了好一會兒,然後,一層熱浪就衝進了她的眼眶,模糊了她的視線,俊之的臉,成了水霧中的影子,哽塞著,她掙扎的說:「你不知道你在講什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