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一番又咳又喘又歎氣之後,它再度顛起屁股來,顛完屁股就從鼻子裡噴汽,好像是水蒸汽龍頭似的……然後,終於,車子「□」的一聲往前衝去了。安騁遠歡呼了一聲:「啊哈!會動了!會動了!」
嫣然如釋重負,回頭看他。他轉著駕駛盤,忽然大笑起來,邊笑邊說:「我的老天爺,不蓋你,急得我冷汗都冒出來了!」
被他這樣一笑,嫣然也再忍不住,跟著一起笑開了。他們在車子裡不停的笑著,笑得什ど憂愁煩惱和心事都忘了。車子平穩的向前駛去,居然不再鬧脾氣,把他們安安穩穩的送上了北淡公路。
「你要開到哪裡去?」嫣然驚異的問。
「淡水。我們去淡水吃海鮮,看漁船出海,看沙灘海浪和岩石。」
「不會太遠嗎?」
「遠?什ど意思?」安公子皺眉頭。「從台北開車到淡水,來回也不過一小時!」
嫣然聳聳肩,心裡想:天靈靈,地靈靈,你這老爺車可別拋錨!否則,別說一小時,多少小時都沒用!車子往前駛去,似乎聽到嫣然的祝禱,它平平安安的到達了淡水鎮。
安騁遠停好車子,和嫣然走進了一家靠海邊、有閣樓的海鮮店,在靠窗的雅座上坐了下來。倚著窗子,可以看海,幾艘漁船在遙遠的海面飄蕩,落日剛剛沉落,天空被彩霞染紅了,連海水都紅了。有幾隻白色的海鷗,在岩石上低低的飛翔。
「這兒沒有香檳,」安騁遠說:「我們用啤酒來代替好不好?畢竟,今天是個不平凡的日子!」
嫣然點點頭。
啤酒送來了。桌上還有新鮮的烏賊、蝦、蛤蜊和紅魚,嫣然端起酒杯,對安騁遠誠心誠意的說:「祝你生日快樂!」
「呃!」安公子喝了一口酒,含笑看她:「誰告訴你今天是我生日?」
嫣然大為驚訝。
「你不是說,明天不是你的生日嗎?」
「是呀,」他揚著眉毛。「明天不是我的生日,並不代表今天是我的生日呀!我只說,今天是個偉大的、特殊的、不平凡的日子!」
「哦,」嫣然瞪著他。「今天是什ど日子?」
「一個紀念日。」
「哦?」
「我和你認識到今天,剛好是五十三天,」他看看表。「嚴格說,是五十三天零四小時又二十五分鐘。那天是五月二十日,星期三下午兩點半。我每星期三下午都放假,所以去圖書館借書,你那天穿了件雪白雪白的絲襯衫,領子上滾著大荷葉邊,一件同質料的裙子。你坐在櫃檯裡面,若有所思,眼睛望著窗子,窗玻璃上都是雨珠,你只是靜悄悄的看著,眼光好溫柔好溫柔,神情好沉靜好沉靜,我必須鼓起勇氣,很殘忍的把你從遙遠的世界中拉回到現實。我從不在剛認識的女孩面前失態,但,那天,你讓我很失態,我記得,我拚命賣弄文學知識,只是想給你加深印象。而你回答了我幾句話,卻使我又驚奇又驚喜,我回到家裡,傻瓜兮兮的拿了一把傘,又在圖書館門口站了足足一小時。從那天到現在,是五十三天四小時又二十五分,不,二十七分鐘了。」
她聽著他這篇話,驚奇,感動,而迷惑。
「五十三天!」她喃喃的說:「為什ど五十三天是紀念日?」
「因為它不是五十二也不是五十四!因為它正好是五十三!因為──每一個認識你以後的日子都是紀念日!明天我們慶祝五十四天,後天我們慶祝五十五天,大後天我們慶祝五十六天!」
她凝視他,眼眶濕潤。
「你太會說話!」她歎息的。「你這種男孩子很可怕,請你坦白告訴我,你這一套紀念日,有沒有和其它女孩子共度過?」
他啜了一口酒,緊盯著她,眼光熾烈,神情虔誠,虔誠得像面對自己宗教上的神祇。
「我發誓,你是唯一的一個!」
「哦!」她輕歎。眼眶更濕了,她大大的喝了一口酒。真的,這是個紀念日,紀念日應該乾杯。這一刻,她忘了凌康,忘了巧眉,忘了打電話,忘了父母,忘了很多很多東西,她心目中只有面前這個人:安騁遠。
接下來,是一個最最難忘的晚上。
那真是個充滿了溫馨,充滿了激盪,充滿了柔情的夜,令人永難忘懷的夜。
吃完了海鮮,嫣然已有些薄醉,她堅稱魚蝦中有料酒,這料酒加上兩杯啤酒,就使她醉了。安騁遠說他也醉了,他醉是因為她醉了。
「你為酒醉,我為人醉。」他說。
她搖頭歎氣,對他的擅長言辭而感到驚訝。然後,他挽著她,他們信步穿過淡水鎮,沿著新建的濱海公路散起步來。
海洋就在身邊浩瀚的波動,浪花扑打岩石,發出洶湧澎湃的聲浪,氣魄萬千。而天際,月亮只有一點小牙兒,還忽隱忽現的。但,星星呢,卻滿天滿天的璀璨,在黑暗的穹蒼裡放射著迷人的光亮。水面,是黑色錦緞般的流動玻璃,彷彿有許多星星跌進了海裡,跌碎了,就在海中也璀璨起來了,把海麵點綴著無數閃爍的光點。
他們終於在海邊一塊大岩石上坐下來了。海風撲面吹來,有些涼意,他把他身上的外衣脫下來,披在她的肩上。她微側側頭,下巴就碰著外套的衣領,他衣服上有種男性的味道,她第一次接觸這種味道,像海風的韻味,鹹鹹的,粗暴而又溫柔的。他緊偎在她身邊,用他大大的手掌握著她的手。他弓著膝,頭半倚在膝上,半轉向她。他的眼睛在夜色中閃爍。
「我有沒有告訴過你,有關我所有的一切?」他問。
「你填過一張表,你陸續也說過,我想,我對你已經知道得很多了。」
「哦,不不。」他靜靜的說,「那是太少太少了。讓我告訴你,我是家裡最小的兒子,我上面有一個哥哥,兩個姐姐,都已經結婚了。我媽四十歲那年才生下我,所以我父母都是七十歲左右的人了。我爸在大學教文學,母親是典型的賢妻良母,他們中年得子,對我這個小兒子寵愛得無以復加,完全達到溺愛的程度。尤其,哥哥姐姐們結婚以後,都搬出去成立小家庭了,爸媽就更疼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