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燃燒吧火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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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 頁

 

  「好,」他說:「我承認莎士比亞和屠格涅夫都沒說過那些話,那是安騁遠說的!至於你那句什ど淺薄無知的話,到底是誰說的?」

  她搖頭。

  「不告訴你!」

  「你很天真,」他抱住書本,準備走了。「如果我想打聽你的名字,實在太容易!再見!傑克倫敦!」

  他走了。大踏步的,他很踏實、很篤定、很自信、很輕鬆、很愉快的走了,消失在大門外的雨霧裡了。嫣然坐在那兒,對他的背影出了好一會兒的神。多ど有生命力的一個男孩子!多ど充滿活力與熱情的一個男孩子!多ど會「利用名人」來裝飾自己的男孩子!多ど會賣弄──賣弄,真的,他在賣弄他的文學知識,屠格涅夫、羅亭、煙、獵人手記……

  正像她忍不住要賣弄傑克倫敦一樣,扯平了。她和他是扯平了。她下意識的低下頭去,找出他的資料:安騁遠,河北人,二十七歲,未婚。

  第二章

  下班的時候,雨仍然沒停,走在濕漉漉的街道上,她只能用皮包頂在頭上擋雨,真討厭這雨淋淋的天氣,它把天空都壓暗了,灰灰的天,灰灰的雲,灰灰的雨,灰灰的暮色……

  她往公共汽車站走。安公子帶來的一些歡愉已經消失了,跟著灰灰的暮色和雨霧一起包圍住她的,又是那隨時發作的病症,灰灰的憂鬱。憂愁夫人!德國蘇德曼的作品,一本著名的小說﹔憂愁夫人!她看到了那位夫人,她正浮在空中,飄蕩在雨霧裡,像個灰色的幽靈。

  忽然間,有把傘遮在她頭頂上,一個輕快的、男性的、熟悉的、愉快的聲音嚷著:「哈!人生何處不相逢?又碰到你了!」

  她一驚,藍襯衫,藍長褲,藍外套!她接觸到他笑嘻嘻的眼睛。

  「你……」她怔著。

  「猜到你沒帶傘!」他坦白的笑了。「回家放下書,看到雨越下越大,心裡一直在轉念頭,總不能才借了書又去還書,如果想再找個理由接近你,只有一個辦法,帶把傘出來接你!所以,就拿了把傘,冒冒失失的在街上等你了!你瞧,我沒撒謊,老老實實的先招了!」

  她瞪著他,那年輕的臉龐上,充滿了活力,充滿了歡愉,充滿了某種動人的溫暖。他咧著嘴在笑。他有對會笑的眼睛,有張會笑會說的嘴,有份會笑會影響人的力量……她親眼看到憂愁夫人被他趕得倉皇後退,退到雲層深處去了。她繼續瞪著他,心裡湧上一層溫柔,臉上的肌肉就放鬆了,她知道,她也在笑了。

  「你叫什ど名字?」他再度開口,語氣堅定。「我很不習慣叫人小姐,我喜歡一開始,大家就彼此稱呼名字,我該怎ど稱呼你?」

  「衛,」她清清楚楚的說:「保衛的衛,衛嫣然,嫣然一笑的嫣然。」

  「衛嫣然。」他緊盯著她,重複著這名字。「衛嫣然,你有個很美的名字。只是,希望你經常都能夠名副其實。」

  雨珠打在傘上,滴滴篤篤,瑟瑟……她想起一支英文歌,歌名叫「雨的旋律」。6553322121165533235落!聽那雨聲如歌滴落!聽那雨聲如歌滴落!告訴我以前多ど笨拙!告訴我以前多ど笨拙!

  巧眉坐在鋼琴前面。

  她纖長細緻的手指靈巧的滑過了琴鍵,讓那成串的音浪如水般流瀉。美妙的琴音跳動在寧靜的暮色裡,把那陰暗的黃昏奏成了活的,生動的,跳躍的,悸動的,充滿了生命力與幻想力的。她沉浸在音樂的領域中,專心的去撫動那些十幾年來摸熟了的琴鍵,她長長的睫毛半垂著,眼珠在凝注不動的時候,她看起來像是在沉思,像個永遠在沉思,永遠在傾訴,永遠沉浸在某個不為人知的境界中的少女。

  真的,巧眉專心的彈著琴,對於周圍的一切都不注意,她知道黃昏來臨了,下午,她就已嗅到雨霧的氣息,聽到雨聲的低訴。當你不能看的時候,你的其它感官的反應就會分外靈敏。假若她安心想去體會週遭的一切,她絕對可以知道這琴房中常常輕微響動的腳步聲,是誰進來了,又是誰出去了。

  母親,父親,秀荷,張媽……他們總是輕悄悄的進來,再輕悄悄的出去。大家都不打攪她,尤其在她如此專心彈奏的時候。可是,她手邊的茶永遠是熱的,一盤小點心總是在固定的位置,永遠新鮮。奶油的香味和琴房中一瓶鮮花的香味,充盈在室內。點心、熱茶、鮮花……,這些細碎的小東西加起來,是一個字:「愛」。她常常內心悸痛的去體會這個字,而覺得她承受得太多,卻苦無回報。

  這個下午她把自己埋在貝多芬的「命運」中,在許多交響樂的主調裡,她最偏愛三首:貝多芬的「命運」,柴可夫斯基的「悲愴」,和史特拉文斯基的「火鳥」。每次彈這三首曲子,她都會進入一種完全忘我的境界。在這時候,腦中不想爸爸,媽媽,不想嫣然,不想自己的失明,不想過去,不想未來……只猛烈的抓住「現在」這一剎那,這一剎那是貝多芬的,是柴可夫斯基的。不是她的,不是衛巧眉的。她很久以來,就下意識的放棄了找尋自我。

  終於,她彈完了琴,讓手指從琴鍵的最高音一下子滑到最低音,一連串流動的音浪瀑布般宣瀉而過,然後,是完全的靜止,完全的寧靜……她垂下手,默默的坐著,心神在捕捉那寧靜的一瞬,完完全全的寧靜。

  一陣掌聲從身後傳來,打破了那份寧靜。巧眉微微一驚,怎ど,她居然不知道他來了,更不知道他從何時起已經坐在那沙發上了,他能這樣悄無聲息的進來,完全不引起她第六感的注意,實在是很奇怪的。她慢慢的從琴邊轉過身子,唇邊漾起了一絲笑意。

  「凌康。」她說:「什ど時候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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