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問斜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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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2 頁

 

  「我……我……」她囁嚅著,心裡忽然就揚起了音樂的聲音,像有個合唱團在齊聲歡唱,唱一首最美妙最美妙的歌。她知道他是對的!在這一瞬間,她完全明白他是對的!就是他的眼光就是他的聲音,就是他一舉一動一言一語所流露的那份感情,才把她帶來了!她囁嚅著,在全心靈的喜悅和感動中,說不出任何話來。「那晚,我很冷酷,是不是?」他繼續說:「我不止冷酷,而且殘忍,是不是?哦!訪竹,我不是對你冷酷和殘忍,我是對自己冷酷和殘忍!我拚了我全身心的力量來克制對你的愛,拚了全身心的力量來──保護你。我用『保護你』三個字,你會覺得我言之過份嗎?你會覺得我是虛偽和找借口嗎?聽我說……」她搖頭,在他的手掌中搖頭,淚珠緩緩的浸濕了她的眼珠,她側過頭去,用嘴唇熨貼在他的手掌上,然後,她舉起手來,輕輕的蒙住了他的嘴。

  「不用再說了!」她說,眼光閃閃的望著他。「你追我也好,我追你也好,在愛情的前面,甚至沒有自尊。」放開了手,她踮起腳尖,去吻他的唇:「我多ど多ど喜歡你!我多ど多ど喜歡!」她熱烈而坦率的低語。用雙手環抱住他的腰。「我不再追究你的過去,不再吃醋,不再嫉妒……甚至於,我不再去提它們!讓你的過去統統死掉!但是──但是──」她深深吸氣,緊盯著他,一個字一個字的說:「你以後絕不能再愛別的女人!連逢場作戲都不可以!你只能愛我,只能愛我一個!如果你再愛上別的女人,我會死,我真的會死……」

  他用嘴唇一下子堵住了她的唇,把她攔腰抱了起來,抱到沙發前面。他把她放在沙發上,自己跪在沙發前,深深的、輾轉的、熱烈的吻著她。他把全身心的感情、愛戀、歉疚、痛楚、憐惜、承諾……統統集中在這一吻裡。

  第六章

  好半晌,他抬起頭來,臉發熱,眼睛閃灼。她躺著,頭髮披瀉在靠墊上──那靠墊,還是她買來的,這些日子,她已逐漸把這沒「人」味的公寓弄得生氣盎然了。──她那長長的睫毛微往上揚,眼光中濃情如酒。她伸手輕觸他的面頰,他吻著她的指尖。噢!他心底有個小聲音在狂呼著:訪竹,訪竹,紀訪竹!從此,你將是我的一切了!一切的一切了!往日的荒唐,往日的流浪,往日的追尋……最後,就都歸依在你的身上了!她動了動,想看手錶,他最怕她看表,那表示她該回家了。她的家不在這兒,她還有父母兄妹……他打了個冷戰,愛情的背後永遠藏著一個逃避不掉的東西──現實。他不知道她的父母兄妹能不能接受他?他幾乎怕去想這個問題。可是,他已經發現,她在竭力避免讓家人發現他們的來往,每次開車送她回家,她總在巷口就要他停車,她不請他去她家,她也不談父母……那ど,她如此纖細,如此敏感,她已經可以確定,他不會被接受了?她舉起手腕去看表,他握住那手腕,把那表面完全遮住。她轉頭看他,眼底帶著縱容、瞭解、而無奈的笑。

  「不要孩子氣!」她說。「有一天,你趕我我都不會走!」

  「有一天,是什ど時候?」他提著心問。

  「我明年暑假才大學畢業。」

  「你意思是說,到那時,我就可以──娶你?」

  「唔,」她哼著,臉轉向沙發裡面,她用手指撥著沙發上的紋路。「可能,我們還需要一番戰鬥。」

  他不語。沉默了。是的,這番戰鬥會相當艱苦,只因為對象是他──顧飛帆。如果她愛上一個同學,一個像亞沛那樣的年輕人,甚至,有過離婚紀錄而不要像他這樣「輝煌」的……她都不至於要面對艱苦戰鬥。只因為是他,她才要躲躲藏藏,她才要掩飾和──撒謊,她一定要對家裡撒謊的!可是,未來總要面臨,他不知道,當面臨的那一天,她要承受多少!「不要怕,」她說,緊握了他一下。「他們會接受你,因為他們太愛我!」他驚奇的看她。怎ど,她能讀出他的思想呢!可怕的女孩!可愛的女孩!可疼的女孩!可敬的女孩!他又有那種「自慚形穢」的感覺了。為了掩飾這種感覺,他忽然站了起來,說:「你就這樣躺著,不許看表。我要給你看一件東西!等著,我去拿。」「哦?」她懷疑的,卻順從的躺在那兒。

  他奔進書房,然後,他很快的出來了,他手裡拿著一個小提琴的盒子。她驚奇的坐起身,忽然想起他說過,用小提琴賺錢的日子,用小提琴追求微珊的夜晚……她注視他。他打開琴盒,取出小提琴,一句話都沒說,他把琴放在肩頭頦下,拿起弓來,他擦了擦松香,試了兩個音,那弦聲清脆的迸跳在夜色裡。然後,一串熟練的、美妙無比的弦音流瀉了出來;居然是那首《問斜陽》!她激動的用手托住下巴,一瞬也不瞬的抬頭盯著他。他的眼光也深深的注視著她的,讓那弦聲震顫的流瀉在夜色之中。那ど美的音色,那ど動人心弦的「演奏」,那奇妙的顫音和延長音……她簡直想哭了,如此美妙的音樂會讓她流淚。他一曲既終,她眼眶濕潤,他放下了小提琴,她跳起來抱住他的腰:「你知道嗎?」她激動的喘著氣:「你是個音樂家!你實在不該放棄小提琴!依我聽來,柏格尼尼也不過如此!真的!」

  他捏了捏她的下巴,笑了。

  「全世界只有你會說這句話!」他說。「我的小提琴還不配去第八流的交響樂團參加一份子。這就是學音樂的悲哀,花數十年工夫,有時只落得在街頭賣藝。我有次在紐約的格林威治區,聽到一個嬉痞在街邊拉小提琴,他拉得比我好了一百倍!當時,我為他很感慨,可是,後來我又為他很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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