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帆怔了怔,不太信任的看她。她微笑著垂下睫毛去,繼續追殺那些小蜜蜂,態度從容而鎮定。他不相信的看著那低垂的睫毛,這只是個小女孩!這真的只是個不解人生的小女孩嗎?「我每次玩這個,」訪竹邊說邊玩。「就覺得不是我在玩它,而是它在玩我。因為,最後,永遠是它勝利,不是我勝利。那些蜜蜂不是獵獲物,我才是。」她又打了一個八百分。「但是,我仍然喜歡玩它,喜歡打出八百分的那種征服感和成就感,即使被那黃老頭撞死,也有雖敗猶榮的感覺,很壯烈……」轟然一聲,她的火箭真的「壯烈成仁」了。她笑了。一個Game結束,她拿了四萬八千多分。
「噢,」冠群大感興趣。「這很容易嘛!我換銅板去!最高能打多少分?」「我聽說,」訪竹回答。「有人打過三十萬分,不過我不太相信,我自己,打過七萬分!」
「七萬!」飛帆瞪著她。「你一定在這上面耗費過很多時間!」訪竹笑了笑。回到自己的桌子上,端起那杯剛送來的柳丁汁,她啜了一口。她的嘴型小巧玲瓏,帶著天然的紅潤。她的面頰,因為剛剛的「戰鬥」而泛著微紅。她喝著果汁,沒看他,輕輕的說:「是消耗了很多時間。有時,覺得自己很傻,怎ど會和一架機器纏鬥不休。不過……」她頓了頓,眼光迷迷濛濛起來。「時間是很多的。每個人打發時間的方法不同,有人……去印度打老虎,有人在咖啡廳打火鳥。」
他銳利的盯著她。她抬起眼睛靜靜的迎視著他。
「你今晚很愛說話,」他說:「上次,我見到你的時候,好長一段時間,都以為你是啞巴!」「哦,是嗎?」她有點驚覺,側著頭沉思起來。真的,今晚,自己有些反常。為什ど說了那ど多話?為什ど把許多深藏在內心的感覺都說了出來?平常,自己確實是不愛說話的,尤其在「陌生人」面前。陌生人?她凝視飛帆,他是個陌生人嗎?好像是的,好像不是……好像在幾千幾萬年前的遠古時代裡,她和他認識過……算了,她猛的搖頭,想起紅樓夢中,寶玉初見黛玉,說:「這位妹妹我認識!」她的臉驀的發起燒來,她相信自己一定臉紅了。為了掩飾那心中那突發的、莫名其妙的羞澀,她低下頭去,很快的說:「我們來對玩一盤火鳥吧!輸的人付帳!」
他盯著她的臉,為什ど她的臉忽然紅得像火鳥?那雙頰的嫣紅再度牽扯了他心臟上的某根神經,他不喜歡自己那種類似悸動的感覺,這種感覺,只對微珊發生過。微珊,嫁了!微珊,嫁了!嫁了!嫁了!他也低下頭去。訪竹的火箭正在毫不留情的屠殺著一群飛雁。
隔壁桌上,冠群和曉芙早已玩起小蜜蜂來。冠群的火箭一再被擊滅。轟轟之聲不絕於耳,同時,冠群忘形的在那兒又吼又叫:「又炸掉了!又炸掉了!見鬼!它們會撞我!見鬼,怎ど滿場亂飛?哎呀,不得了!哎呀……全飛起來了……打死你!打死你!哎呀……他媽的,又炸掉了!」
「冠群,」曉芙說:「你怎ど玩得毫無風度?你那ど用力干什ど?把桌子都快掀了!」「輪到你了,」冠群說:「看看你的風度如何?」
訪竹聽著,似笑非笑的牽動了一下嘴角。打電動玩具的各種「風度」,她都見識過了。不知道顧飛帆的風度如何?想到這兒,她微一分心,一隻「螢火蟲」炸掉了她的第一枚火箭。她看看分數,才兩千多分,最近,她從沒有玩過這ど低的分數。輪到顧飛帆了。他開始發射子彈,很準,很穩,很專注……他打掉了第一面的五十隻鳥,加了一千分,已超過訪竹的分數。訪竹注視著他的手,那是一雙穩定,有力,手指修長的手。她有些眩惑,這樣的手該屬於藝術家的,絕不是一個狩獵者,或是──流浪者。她把眼光從他的手悄然移向他的眉端輕蹙的眉端,有著濃濃的落寞。不知怎的,她忽然想起「哈安瑙小姐」中的男主角──理察。不知道面前這個男人,有沒有失去過他的哈安瑙?哦,不會!他結過三次婚。一個結過三次婚的男人,如果不是太多情,必定是太無情!「想什ど?」他打斷了她的思潮。「該你了。」
「哦。」她又臉紅了,慌張的去發射她的子彈。
他們玩了將近兩小時,幾乎是勢均力敵。然後,訪竹看看手錶,居然十點多鐘了,再不回家,媽媽會訴說一個晚上。她回頭看看冠群夫婦,冠群正玩得面紅耳赤,激動無比,那操縱桿差不多要被他拔斷了,他嘴裡就沒停過咒罵和低吼:
「氣死我了!氣死我了!哎呀!就剩這一隻,怎ど打不死!你瞧你瞧,它把我撞死了,它還停在那兒扇翅膀,對著我笑!你瞧你瞧!它真的在笑……」
看他玩得那ど起勁,訪竹對飛帆說:
「我要先走一步了,你們繼續玩吧,我回去晚了,媽媽爸爸會說話。」「噢!」飛帆看看表。「我們也該走了!」
曉芙去抓桌上的皮包。
「夠了,冠群,走吧!」
「不行,不行!」冠群死盯著那些蜜蜂。「我不走,我和它們幹上了!曉芙,你坐下別動,看我射那只黃老頭!飛帆,你要走你先走……哎呀!糟糕……」
飛帆站了起來,低頭看著冠群,微笑著。
「冠群,這是孩子玩的玩意兒!」
「少廢話!」冠群頭也不抬的說,又投下五塊錢。
「冠群,你簡直墜落了!」飛帆繼續說:「墜落得一塌糊塗,別讓我輕視你……」「你走你走!」冠群對他不耐煩的揮揮手,忙不迭的又去發射他的子彈。「瞧!就是你在一旁多嘴,害我被炸掉了!」
曉芙抬頭看看飛帆,唇邊浮起一個又好氣又好笑的笑容,對飛帆聳聳肩。「這人玩瘋了!」她說:「他玩不好還會遷怒呢!你先走吧,我們再玩一會兒。」「噢,」訪竹慌忙對飛帆說:「你們儘管留下來玩,不要因為我要走而影響你們!」「我已經玩夠了!」飛帆看著她。「我送你回去,外面在下雨。」「不用,真的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