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蓮,那個才十八、九歲的台灣姑娘,卻是美慧而可喜的,她不住的笑,不住的對江雨薇鞠躬如儀,使江雨薇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翠蓮,」李媽說:「你也要好好侍候江小姐呵!」
「是的,是的,是的。」翠蓮一疊連聲的說。
江雨薇發現,翠蓮實際上是歸李媽管的,換言之,李媽在這家庭中有著相當的地位。
「好了,耿先生,」江雨薇看著耿克毅:「你該進房裡去了,這花園裡的冷風對你並不相宜。」
真的,晚秋的風穿山越嶺而來,已帶著深深的涼意,那松濤竹籟,簌簌瑟瑟,震人心弦。她攙住了耿克毅,翠蓮已識趣的遞上了枴杖,他們走上台階,走進了那大大的白色客廳裡。
耿克毅在沙發上沉坐了下來,輕歎了一聲:「啊,回家真好。」
翠蓮倒了兩杯熱氣騰騰的茶來,李媽已拎著江雨薇的皮箱,往樓上走去,耿克毅悄悄的看了看那口扁平的小皮箱,說:「在我家裡,你似乎不必穿護士服裝。」「我是護士,不是嗎?」
「如果你肯幫忙,就別穿那討厭的白衣服吧,我不想把我的家變成醫院。」
江雨薇淡淡一笑,她不想多說,事實上,她那口小皮箱沒有什ど可穿的衣服。她打量著室內,白地毯,黑色的傢俱,白色的窗簾鑲著黑色的荷葉邊,大大的壁爐,有寬寬的爐台,爐台也是黑色大理石的,整間屋子都是黑白二色來設計,唯一的點綴,是爐台上的一瓶艷麗的紅玫瑰。
「噢,」江雨薇眩惑的說:「我從沒想過黑白兩色可以把房間佈置得這ど雅致。」
「設計這房子的是個奇才!」老人讚歎的說。
「是嗎?」江雨薇不經心的問。
「你決不會相信,他設計這房子時只有十八歲!沒有受過任何建築訓練,他只是有興趣而無師自通!」
「哦?」江雨薇掉轉頭來。「他現在一定是個名建築師了?」
「不,」老人摔了一下頭,似乎想摔掉一件痛苦的回憶。
「他現在什ど都不是。」
江雨薇對那建築師失去了興趣,她的目光被牆上一幅字所吸引了,那是一幅對聯,對得並不工整,卻很有意味,筆跡遒健而有力,寫著:「風雨樓中聽風雨夕陽影裡看夕陽」這就是耿克毅的心情了?不用問,她也知道這必然出自於老人的親筆。她走向落地長窗前,對外望去,真的,這扇長窗正是朝西的,現在,一輪落日又圓又大,正迅速的向山坳中沉下去。絢麗的,多彩的晚霞烘托著那輪落日,綻放著萬道光華。她從窗前回過頭來,她全身都浴在落日的光輝裡,老人怔怔的看著她。「你很適合這棟房子。」他說。
「只怕不適合那些風雨。」她說。
他微微一笑。
「你的反應太敏銳,只怕將來會讓你吃虧。」他說:「好了,你想先參觀這整棟房子呢?還是先去你自己的臥房看看?」
「我要先給你吃藥。」她看看表,微微一笑,打開了手上的醫藥箱。「然後送你進你的臥房裡去,你應該小睡一下。」
「你是個相當專制的小護士!」
她笑著,把藥送過去。然後,她扶他走上了樓梯,上樓對這老人是相當吃力的,他開始詛咒起來,罵這鬼樓梯,罵他不聽指示的雙腿,最後,開始罵起那「建築師」來。
「見鬼!設計的什ど房子?難道非要兩層樓不可嗎?一點頭腦也沒有!」
「你剛剛才說他是天才,」她笑了笑。「何況,他設計時絕對沒料到你的腿會出問題,是吧?這房子建了多久了?」
「十一年。」
「你瞧!十一年前怎會料到十一年後的事?噢,我欣賞這建築師!」
真的,二樓的氣氛和樓下倏然一變,竟換成了紅與白的調子,這兒另有一間大廳,紅色的壁紙,紅色的地毯,白色的窗簾,白色的沙發,白色的酒櫃,屋頂上,還垂吊著一盞紅白相間的藝朮燈。樓下的「冷」和樓上的「熱」,成為了一份鮮明的對比。
「這建築師是誰?」她的興趣來了。
「他叫若塵。」老人安安靜靜的說。
她渾身一震,耿克毅立刻盯住她。
「為什ど這名字使你顫抖?」他問。
「你曾為了這名字,差一點兒捏死了我。」她迅速的回答。
「難道你忘了?」
「哦,」他蹙蹙眉:「是嗎?」
「我不相信你已經忘了。」她說,環顧四周。「可是,我也並不想去發掘這中間的秘密!因為……」
「這不是你職業範圍之內的事,是嗎?」老人接口:「你一向把你的職業範圍劃分得非常清楚。」
她笑了。
「告訴我,哪一間是你的臥房?」她問。
這大廳的一面通向了一個大陽台,陽台的對面是一道走廊,走廊兩邊都是房間,大約總有六七間之多。大廳的再一面是樓梯,正對樓梯的,是另一間闔著門的房間。江雨薇指了指這間屋子,猜測的說:「應該是這間吧?」
「不。」老人拄著枴杖走過去,一下子推開了那扇闔著的門。「這是間書房,我不知道你是否愛看書,我家裡曾經住過一個書迷,他幾乎把全台北的書都搬進這屋子裡來了。」
江雨薇站在那房門口,驚愕、眩惑,使她立刻目瞪口呆起來。那是間好寬敞好寬敞的房間,四面的牆壁,除了落地長窗外,幾乎都被書櫃所佔滿了,這些書櫃都是照牆壁大小定做的,書架的隔層有寬有窄,因此,這些櫃子除了書之外,還陳列著一些雕刻品和水晶玻璃的藝朮品。江雨薇無法按捺自己了,她大大的喘了口氣,說:「我能進去看看嗎?」
「當然。」老人按著牆上的電燈開關,開亮了室內的幾盞大玻璃吊燈,因為,暮色已經從那落地長窗中湧了進來,充塞在室內的每個角落裡了。江雨薇扶著老人走了進去,老人沉坐進一張安樂椅中,用手托著下巴,他深思的注視著江雨薇。江雨薇呢?她已經拋開了老人,迫不及待的走到那些書櫥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