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有一段相當平靜的日子。
自從在風雨園中大鬧一場之後,培中和培華就一直沒有再出現過了,這對老人是件相當好的事情,他少生很多氣,少費很多神。隨著天氣逐漸轉冷,他的精神卻越來越好了。黃醫生仍然每星期來診視,他認為老人的病況進入一段休眠狀態裡,沒有好轉,卻也沒有繼續惡化,對這種絕症而言,不惡化就是好消息,江雨薇和耿若塵都暗中慶幸,希望老人或者會發生什ど「奇跡」,而挽救了他的生命,在醫學史上,這種例子並非沒有。
耿若塵開始去紡織公司研究業務了,江雨薇知道,他是相當勉強的,他對那紡織公司根本沒有興趣,他的去,完全是為了討老人高興。可是,有一天晚上,江雨薇和耿克毅父子們都在圍爐閒話。那晚,江雨薇穿了件橘紅色的套裝,慵慵懶懶的坐在壁爐前的地毯上,耿若塵忽然拿了一張紙,抓了一支炭筆,開始隨手給江雨薇畫一張速寫,畫好了,他覺得那套服裝不夠灑脫,就把它改成一件鬆散的家常服,在腰上加了一條紗巾似的飄帶。畫好了,他遞給江雨薇說:「怎樣?像不像你?」江雨薇看了半天。
「很好,比我本人漂亮,」她笑著:「你實在有繪畫上的天才,應該正式學畫。」
「不成,現在開始學已經太晚,」若塵說:「我真該學室內設計或是建築。」「把那張畫給我看看。」老人說。
江雨薇遞了過去,老人竟對那張簡單的速寫發生了濃厚的興趣,他左看右看,若有所思的研究了好久,忽然把那張速寫折疊起來,放進口袋裡,說:「給我吧!」
江雨薇並沒注意這件事,她想老人愛子心切,對兒子的一筆一劃都相當珍惜,這事並沒什ど特別意義。耿若塵更沒把這事放在心上。但是,第二天,這張畫到了唐經理手裡,一星期後,一件嶄新的,用軟呢材料做成的家常洋裝,腰上有絲巾做配飾,喇叭袖,寬下擺,說不出的瀟灑漂亮,這衣服被送到風雨園來,江雨薇做了第一個試穿的模特兒,耿若塵驚異的說:「什ど?這就是我畫的那件衣服嗎?」
「是呀,」老人說:「你看,什ど地方需要改?」
那件衣服是淺藍色,腰上的紗帶也是同色。
「要用藍灰色的衣料,領子改成大翻領,」耿若塵一本正經的說:「紗帶卻用寶藍色,這樣,才能顯出紗帶的特色來。如果用黃色的衣料,就要用橘色的紗帶,總之,腰帶的顏色一定要比衣服艷才好看。」
過了一個月,唐經理興高采烈的跑來說:「訂單!訂單!訂單!都是訂單,美國方面喜歡這類的服裝,他們要求大量供應,並且要求看看其它的款式,趕快請令郎再設計幾件!」
這是一個偶然,一個驚奇,完全出乎耿若塵的意外,但是,這卻引發了他的興趣,他開始熱心於紡織公司的事了,他研究衣料的品質,研究衣服的款式,研究如何利用最低成本,做出最漂亮而新穎的服裝來。他經常逗留在工廠裡,經常拿著炭筆勾畫,他變得忙碌而積極起來。
「相信嗎?」老人驕傲而自負的對江雨薇說:「他會成為一個第一流的服裝設計師!」
江雨薇成了這些服裝的模特兒,成品的第一件,永遠是由她穿出來,在父子二人面前走步,旋轉,前進,退後,坐下,舉手,抬足,滑一個舞步……父子二人就興味盎然的看著她,熱心的討論,熱心的爭執,江雨薇常說:「我要另收時裝模特兒費,我告訴你們,干時裝模特兒是比特別護士賺錢多的!」
「你改行倒也不錯,」耿若塵笑著說:「知道嗎?雨薇,你有一副相當標準而美好的身材!」
「不許改行!」老人笑著接口:「我對第十三號沒有興趣!」
「第十三號?」耿若塵不解的問。
於是,老人開始告訴他,在江雨薇之前,他趕走了十一個特別護士,以及這第十二號如何用「女暴君」式的手腕,一下子將他征服的故事。耿若塵聽得哈哈大笑,笑得那樣開心,那樣得意,他拍著老人的肩說:「這個女暴君的確有征服人的力量,不是嗎?」
江雨薇聽得臉紅,耿若塵那對炯炯迫人的眸子,更看得她心慌。但是,她是多ど喜愛那份圍爐談天的氣氛,和那種屬於家庭的溫馨呀!她甚至開始懷疑,等她必須離開風雨園的時候,她將如何去適應外界呢?尤其,如何去適應醫院裡那種充滿血腥、藥水、喊叫的生活呢?
就這樣,春天在不知不覺中來臨了。
雨季仍然沒有過去,天空中總是飄著那綿綿不斷的雨。江雨薇常懷疑自己有愛雨的毛病,和她名字中那個「雨」字一定有關係。她喜歡在細雨中散步,她喜歡聽雨聲,她更愛著雨霧裡的早晨和黃昏。
這天,依然下著雨,卻正好是江雨薇休假的日子。
她在外面逗留了一整天,和兩個弟弟團聚在一塊兒,聽他們敘述大學生活,聽他們的趣事,也聽他們談「女生」,天!
只是那樣一眨眼,他們就到了交女朋友的年齡了。晚上,她請他們去吃沙茶火鍋,圍著爐子,大弟弟立德忽然很正經的、很誠懇的冒出一句話來:「姐,這些年來,我們虧了你,才都念了大學,總算是苦出頭了。現在,我和立群都兼了家教,也可以獨立了。你呢?姐姐,已經過了年了,你是二十三了,假若有合適的人選,別為我們耽誤了你的終身大事啊!」
第六章
唉!立德能講出這篇話來,證明他已經不再是個孩子了!
但是,這句話卻勾起了江雨薇多少心事,在她接觸的這些人裡,誰是最佳人選呢?追求她的人倒是不少,無奈每一個都缺少了一點東西,一點可以燃起火花來的東西,他們無法使她發光發熱,無法使她「燃燒」。可是,退一步想,難道人生真有那種「驚天地,泣鬼神」般的愛情嗎?真有小說家筆下那種纏綿悱惻,蕩氣迴腸的感情嗎?「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不,她還沒有經歷過這種滋味,這種「生死相許」的感情。或者,她是小說看得太多了,詩詞念得太多了,而「走火入魔」了?或者,人生根本沒這種感情,只是詩人墨客善於描寫罷了!總之,立德有句話是對的,她已經二十三了,年華易逝,青春幾何?她真該為自己的「終身大事」想想了!尤其在她對未來的「特別護士」這種職業已感困惑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