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然我來的不是時候,」俞慕槐憤憤的說:「但是,小姐,別誤會,我不是來看你的,我是來看你父母的,別以為到你家來的男人都看上了你!」
「啊哈!」楊羽裳怪叫了一聲,她那瘦削了的小臉板得鐵青。「幸虧你解釋得清楚,否則,我真要誤會了呢!曾經有人從香港追我追到新加坡,從新加坡追到台北,半夜三更約我『散步』,原來只是看上了我的父母!」
「你滿嘴裡胡說八道些什ど?」俞慕槐氣得發抖。「我才不知道有人在香港扮小可憐,在新加坡扮歌女,是安心想引誘誰?」
「你以為我想引誘你嗎?」楊羽裳大叫,也氣得渾身發抖:「別自己往臉上貼金了,天下的男人死絕了我還想不到你呢!你少自作多情,一廂情願吧!」
「喂喂喂,怎ど了?」歐世澈插了進來,滿臉帶著笑,勸解的說:「幹嘛這樣吵呀?慕槐兄,羽裳是孩子脾氣,愛開玩笑,你別見怪吧!」回過頭來,他又笑嘻嘻的對楊羽裳說:「羽裳,看在我面子上,別生氣了。來來來,去換件衣服,咱們不是要去金山游泳的嗎?」
俞慕槐深深的看了歐世澈一眼,這時,歐世澈正擁著楊羽裳的肩,要把她帶到後面去,而楊羽裳還在直挺挺的站著,對他惡目相向。俞慕槐忽然覺得心中一陣絞痛,眼前的人物就都模糊了,他相信自己的臉色一定非常難看,因為他突然感到頭暈目眩起來。轉過身子,他勉強的對楊太太點了點頭。
「對不起,」他喃喃的說:「我告辭了。」
「慕槐兄,急什ど?」歐世澈說,依舊笑嘻嘻的。「別和羽裳鬧彆扭吧,你跟她混熟了,就知道她的個性就是這樣,喜歡和人拌拌嘴,其實她一點惡意都沒有。這樣吧,我們一起去金山海濱游泳好嗎?打電話請你妹妹和我弟弟一起去,大家玩玩,散散心,就把所有的誤會都解除了,好不好?」
一起去?讓我眼看你的成功嗎?讓我目睹你們的卿卿我我嗎?俞慕槐想著,還來不及說話,楊羽裳就尖叫了起來:「誰要他去?他去我就不去!」
俞慕槐再看了楊羽裳一眼。
「不用擔心,」他說:「我還不至於不識趣到這個地步!」對歐世澈點了點頭,他大踏步的走了。
騎著車子,飛馳在仁愛路及敦化南路上,他無法分析自己的心情,來時的興致與熱情,換成了一腔狂怒與悲哀,他在路上差點撞車。昏昏沉沉的來到家門口,他一眼看到慕楓打扮整齊了,正走出家門。他撲過去,一把抓住了慕楓的衣服,惡狠狠的說:「你下次再敢幫楊羽裳說一句話,我就殺掉你!」
慕楓愣愣的呆住了!
深夜。
楊羽裳穿著睡袍,盤膝坐在床上,她的懷裡抱著一個吉他。她輕輕的撥弄著琴弦,反覆的奏著同一首曲調,奏完了,再重複,奏完了,再重複,她已經重複的彈奏了幾十遍了。她的眼光幽幽的注視著窗外,那棵大榕樹,像個朦朧的影子,聳立在夜色中。今夜無風,連樹梢都沒有顫動。聽不到風聲,聽不到鳥鳴,夜,寂靜而肅穆,只有她懷中的吉他,叮叮咚咚的敲碎了夜。
敲碎了夜!是的,她敲著,撥著,彈著。她的眼光隨著吉他的聲響而變得深幽,變得嚴肅,變得迷茫。把頭微向後仰,她加重了手指的力量,琴聲陡的加大了。張開了嘴,她不由自主的跟著琴聲唱了起來:「夜幕低張,海鷗飛翔,去去去向何方?迴旋不已,低鳴輕唱,去去去向何方?我情如此,我夢如斯,去去去向何方?我情如此,我夢如斯,去去去向何方?」
歌聲停了,吉他也停了,她呆坐了幾分鐘,眼光定定的望著窗子。然後,她換了個曲調,重新撥弄著吉他,她唱:「經過了千山萬水,經過了驚濤駭浪,海鷗不斷的追尋,海鷗不斷的希望,日月遷逝,春來暑往,海鷗仍然在找尋著它的方向!」
歌聲再度停了,她抱著吉他,一動也不動的坐著,像個已經入定了的老僧。接著,她忽然拋掉了手裡的吉他,一下子撲倒在床上,把頭深深的埋進枕頭裡,她開始悲切的、沉痛的啜泣了起來。
房門迅速的打開了,楊太太閃了進來。關好房門,她徑直走到女兒的床前。搖撼著她的肩膀,急急的說:「怎ど了?怎ど了?怎ど了?」
「哦,媽媽,」楊羽裳的聲音從枕頭裡壓抑的飄了出來。
「我覺得我要死了。」
「胡說!」楊太太溫和的輕叱著,扳轉了楊羽裳的身子,楊羽裳仰躺了過來,她的頭髮零亂,她的淚痕狼藉,但,她的眼睛卻清亮而有神。那樣大大的睜著,那樣無助的望著母親。
「真的,」她輕聲說:「我要死了。因為我對任何事都沒有興趣了。畫畫,唱歌,作詩,交朋友,旅行,甚至開玩笑,捉弄人……沒有一樣事情我感興趣的,我覺得我還不如死了。」
楊太太凝視著女兒,她一向承認自己根本不瞭解這個孩子,不知道她的意願,不知道她的思想,也不知道她的心理。
可是,現在,面對著這張年輕的、悲哀的、可憐兮兮的面龐,她忽然覺得自己那ど瞭解她,瞭解得幾乎可以看進她的靈魂深處去。
「羽裳,」她低聲說,在女兒的床沿上坐了下來。「你和歐世澈在一起不開心嗎?」
「不是歐世澈,與歐世澈毫無關係!」羽裳有些暴躁的說:「他已經用盡方法來討我的歡心了。」
「那ど,」楊太太慢吞吞的說:「是為了俞慕槐了?對嗎?這就是你的病根了。」
楊羽裳靜靜的仰躺著,靜靜的望著她的母親。她並沒有因為母親吐出「俞慕槐」這三個字而驚奇,也沒有發怒,她安靜得出奇,安靜得不像往日的羽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