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住了,睨視著他。
「待會兒,你上場的時候,能為我唱一支《海鷗》嗎?」
她愣了愣,側著頭似乎沉思了一會兒,接著,就嫣然的笑了起來,害羞似的說:「我唱得不好,你可不許笑呵!」
轉過身子,她輕盈的走了。俞慕槐呆坐在那兒,出神的看著她的背影,她的身材修長,步伐是婀娜多姿的。王建章碰了碰他,笑著說:「快謝媒吧!小俞!」
俞慕槐瞪了他一眼,輕哼了一聲,王建章笑了,闔席的人也都笑了。俞慕槐悶悶的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酒,他不明白大家笑些什ど,他開始覺得自己真的是個與眾不同的動物了。
接下來的時間裡,俞慕槐是魂不守舍而坐立不安的,他無心看任何的表演,也不想吃任何的東西,他只等著葉馨的出場。葉馨──假若她就是香港渡輪上那少女,假若她逃到了新加坡,她會不會費力的偽裝自己本來面目?她不希望被認出來,她故作嬌癡,改變口音……可能嗎?他沉思的瞪視著台上的歌舞,搖了搖頭。不,自己當記者當得太久了,習慣性的就要客串起偵探來了!假若她的戲能演得那樣好,她該是個絕世的天才了!
換景的時間到了,葉馨又出場了。王建章等立即報以熱烈的掌聲,不是在捧葉馨,而是給俞慕槐面子,他看中的人嗎!俞慕槐靠在椅子裡,望著她。她已換了衣服,一件粉紅鑲銀片片的媚嬉裝,領口開得很大,袒露著肩頭和頸項,頭髮仍然向上梳著,束著粉紅色的花環。她對台下深深鞠躬,又特別向俞慕槐這桌拋來幾個嬌媚的眼光。拿著麥克風,她交代了一句:「我給各位唱一支──《海鷗》。」
念到《海鷗》兩個字,她特別頓了頓,眼光輕飄飄的飄向了俞慕槐,微微的一笑。王建章用手肘撞了俞慕槐一下,輕聲說:「這小姐對你還真有點意思呢!」
「噓!別鬧,聽她唱!」俞慕槐說。
王建章聳聳肩,不說話了。
葉馨開始唱了起來,和剛才在台上一樣,她的歌詞咬字清晰而圓潤,俞慕槐專心的傾聽著那歌詞是:「海鷗沒有固定的家,它飛向西,它飛向東,它飛向海角天涯!漁船的纜繩它曾小憩,桅桿的頂端它曾停駐,片刻休息,長久飛行,直向那海天深處!海鷗沒有固定的家,海洋就是它的溫床,在晨曦初放的早晨,在風雨交加的晚上,海鷗找尋著它的方向!經過了千山萬水,經過了驚濤駭浪,海鷗不斷的追尋,海鷗不斷的希望,日月遷逝,春來暑往,海鷗仍然在找尋著它的方向!」
歌完了。俞慕槐用手托著下巴,愣愣的坐在那兒,他說不出自己是怎樣一份心情,這不是那支歌!抬起頭,他虛瞇著眼睛,深思的望著葉馨,這是另一隻《海鷗》嗎?他迷糊了,真的迷糊了!
香格里拉是新加坡新建的觀光旅社,豪華、氣派,而講究。在樓下,它附設了一個吃廣東茶的餐廳,名叫香宮,點心和茶都是道地的上乘之作,因此,每天中午,這兒不訂座就幾乎沒位子,來晚了的客人必須排上一小時的隊。這種熱鬧的情況,和香港的情況如出一轍。
俞慕槐和葉馨在靠牆邊的雅座上坐著。本來,俞慕槐想拉王建章一塊兒來的,但是後者一定不肯「夾蘿蔔乾」,又面授了他許多對付小姐的「機宜」,叫他千萬把握「機會」,「諄諄善誘」了半天之後,就溜之乎也。俞慕槐無可奈何,只得單刀赴會。這樣也好,他想。他或者可以把這兩隻「海鷗」弄弄清楚了,說不定,昨晚因為人太多,葉馨不願意表露她的真實身份呢!
「葉小姐,」他一面倒著茶,一面試探的說:「在昨晚之前,我們有沒有在別的地方見過面?」
「怎ど?」葉馨微笑的望著他。「你以前見過我嗎?你去過馬尼拉?」
「馬尼拉?從沒有。」他搖搖頭,凝視她。她今天仍然化妝很濃,眼睛眉毛都細心的描畫過,穿著一身紅色的喇叭褲裝,戴著副大大的紅耳環,頭髮垂了下來,卻梳著那種流行的鬈鬈發,一圈一圈的,彎彎曲曲的,拂了滿臉。他在心裡皺眉頭,本以為離開了舞台化妝,她會更像那渡輪上的「海鷗」,誰知道,卻更不像了!「那ど,」她笑了,愛嬌的說:「或者我們有緣,是嗎?你覺得我臉熟嗎?俞先生?」
「是的,你斷定我們沒見過?」他再緊追一句。
「我不記得我以前見過你,」她仍然笑著,又自作聰明的加了一句:「像俞先生這樣能幹漂亮的人,我見過一次就一定不會忘記的啦!」
他看不出她有絲毫的偽裝,面前這個女人透明得像個玻璃人,你一眼就可以看透她,她所有的心事似乎都寫在臉上的──她一定以為他是個到處吃得開的地頭蛇呢!
「葉小姐到新加坡多久了?」
「才來半個月,這裡的合同到月底就滿期了。哦,俞先生,你跟我們經理熟,幫我打個招呼好嗎?讓他跟我續到下個月底,我一定好好的謝謝你!」
這就是她答應出來吃飯的原因了!俞慕槐有些失笑,他想告訴她他根本和聞經理不熟,但看到她滿臉的期望和討好的笑,就又說不出口了,只得點點頭,敷衍的說:「我幫你說說看!」
葉馨欣然的笑了起來,笑得十分開心,十分由衷,舉起茶杯,她說:「我以茶當酒,敬你,也先謝謝你!」
「別忙,」他微笑的說:「還不知道成不成呢!」
「你去說,一定成!你們新聞界的人,誰會不買帳呢!」葉馨甜甜的笑著。他開始覺得,她那笑容中也頗有動人的地方。
新聞界!真奇怪,她以為新聞界的人是什ど?是無所不會,無所不能的嗎?
「哎,俞先生,你別笑我,」葉馨看著他,忽然收斂了笑容,垂下頭去,有些羞怯,又有些不好意思的說:「說老實話,我不是什ど大牌歌星,沒有人捧我,我長得不好看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