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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9 頁

 

  二

  那是個夏日的午後,吸引沈盈盈走進那家特產店的,就是那排掛在商店門口的風鈴。那午後好燥熱,太陽把柏油路面曬軟了,曬得人皮膚發燙。沈盈盈沿著人行道走著,一陣風吹過,帶來了一串清脆的叮噹,好清脆,好清脆。沈盈盈不由自主的一怔,抬起頭來,她看到了那些風鈴,銅製的,一個個小亭子,一朵朵小蓮花,垂著無數的銅柱,每當風過,那些銅柱彼此敲擊,發出一連串的輕響。那響聲那樣悅耳,那樣優美,如詩,如歌,如少女那低低的、夢似的醉語,竟使沈盈盈心神一爽,連那堆積著的暑氣都被那鈴聲所驅散了。於是,她走進了那家特產店。

  「我要看看那個風鈴。」她對那胖胖的老闆娘說。

  老闆娘遞了一個給她。

  拿著那風鈴上的絲絛,她輕輕的搖晃著,鈴聲叮噹,從窗口射進的陽光,在亮亮的銅條上反射,灑出無數的光影。叮叮噹噹,光影四散,叮叮噹噹……。她喜悅的看著,微笑著。

  然後,她聽到身邊有個男性的聲音在問:「請問,這是什麼東西?」

  她抬起頭來,接觸到一對閃亮的、驚奇而帶喜悅的眸子。

  那是個瘦瘦高高的男人,好年輕,不會超過二十五歲。有一張略帶孩子氣的臉龐,濃眉英挺,那神采奕奕的眼睛帶著三分天真,和七分魯莽。他正用充滿了好奇的神情,瞪視著沈盈盈手裡的風鈴,好像他一生都沒有見過這種東西。

  「你在問我嗎?」沈盈盈猶豫的說。

  「是的。」

  「這是風鈴,難道你沒有見過風鈴?」沈盈盈詫異的問,那裡跑來這樣的土包子?

  「這是做什麼用的?」那土包子居然問得出哪!

  「做什麼用?」沈盈盈張大了眼睛。「不做什麼用,只讓你掛在窗口,等有風的時候,聽聽它的響聲。」

  「哦!」他恍然的瞪著那風鈴。「能給我看看嗎?」

  她揚揚眉毛,無所謂的把風鈴遞給他。他接過來,仔細的、研究的看著那風鈴,又不住的搖晃它,再傾聽著那清脆的響聲。然後,他望著她,高興的微笑著:「中國人是個充滿了詩意與藝術感的民族,不是嗎?」他問。

  「你不是中國人嗎?」沈盈盈不解的看著他。

  「當然是哩!」他頗受傷害似的揚起了下巴。「誰說我不是中國人?」

  沈盈盈不自禁的噗嗤一笑。

  「哦,我以為……」她笑著說,不知為什麼,他的樣子使她想笑。「你說話的那樣子,你好像不認識風鈴,使我覺得……」她又笑了起來。

  「噢,是這樣,」他也笑了,她的笑傳染給了他。「我昨天才到台灣,這是我第一次來台灣,我是個華僑,在美國長大的。」

  原來如此!她點點頭,收住了笑,怪不得他對這特產店中的東西都這樣好奇呢!她接過了那個風鈴,不想再和這陌生的男人談下去了,她還有許多事要做呢!招呼了一聲那胖胖的老闆娘,她說:「我要這個風鈴,多少錢?」

  「等一等,」那男人突然攔了過來,笑嘻嘻的。「允許我買這個風鈴送給你,好不好?你是我在台灣認識的第一個女孩子。」

  哦,多魯莽的人哪!認識?他從那一點就能說是「認識」她了呢?或者,這就是美國男孩子的習氣,隨便和女孩子交談,隨便做朋友……。她武裝了自己,笑容從臉上斂去。

  她要「唬」一下這個「洋」包子。

  「你或者是在美國住久了,中國女孩不隨便接受別人的禮物,你這樣是很魯莽的。」

  「哦,真的?」他果然有些兒驚慌失措。那孩子氣的臉龐漲紅了。「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他結舌的說,大大的不安起來。

  沈盈盈懊悔了,她猜想自己的臉色一定十分嚴峻。何必呢?無論如何,人家要買東西送自己,總不是惡意呀!何苦讓別人剛剛回到祖國,充滿了人情溫暖的時候,就被一個「第一次認識」的女孩子碰一鼻子灰?

  「哦,不過……」她立即笑了起來,為自己的嚴厲覺得很抱歉,面對著那張年輕的、天真的臉龐,你實在無法板臉的,「我願意接受你的禮物。」

  「是嗎?」他眉開眼笑,好興奮,好欣慰,彷彿是她給了他一個莫大的恩惠,一疊連聲的說:「謝謝你!謝謝你!」

  她又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從沒看過這樣的人,買東西送人,還要向人道謝。那男人看著她笑,也就挺高興的跟著她笑,這樣子多少有點兒傻氣,沈盈盈笑得更厲害了。那男人已選了兩個風鈴,拿到櫃檯上去付了帳,把一個風鈴交給她,他說:「能不能知道你的名字?」

  「呵,不能。」她笑著說。

  他挑了挑眉毛,作出一股失意的、無奈的樣子來,然後他聳了聳肩,笑笑說:「那麼,再見,風鈴小姐。無論如何,我仍然要謝謝你。」

  風鈴小姐!怎樣的稱呼呀!沈盈盈又有些想笑,不知怎麼回事,今天下午自己這樣愛笑。捧著那風鈴,她走向商店門口,她無意於讓這男人知道她的姓名地址,包圍在她身邊的男孩子已經太多了。

  「再見!」

  她說著,對那男人最後拋下了一個微笑,走進那刺目的陽光中去了。對於她,這件「風鈴」事只是生活中一個太小太小的小插曲,她很快就忘懷這事了。只是,偶然,當風從窗口吹來,那懸在窗口的風鈴發出一連串清脆的叮噹時,她會很模糊的想起那個有張孩兒臉的、陌生的、送風鈴給她的男人。但,那印象那樣模糊,像一塊薄薄的雲,風稍微大一點兒,就被吹得無影無蹤了。何況,二十歲的年齡,對一個讀大學三年級,美麗而活躍的女學生來說,有著太多太多新奇、刺激而絢麗的事物呢!

  三

  一個暑假那樣快就過去了,消失在碧潭的遊艇,金山的海風,和郊外的小徑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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