捧著厚厚的西洋文學史,沈盈盈匆匆的走進校門,開學第一天,別遲到才好。沿著校園中,椰樹夾道的石子小徑,她向前急急的走著。忽然,路邊有個人影一閃,攔住了她,一個驚喜的聲音在嚷著:「嗨!你不是風鈴小姐嗎?」
她被嚇了一跳,抬起頭來,那張孩子氣的臉龐,發光的眼睛,對她笑嘻嘻咧開的大嘴!這竟是一個月前在特產店買風鈴送給她的人!她不禁笑了,世界真小呀!「你在這兒做什麼?」她問。
他拍了拍手裡捧著的書本,她看過去,很巧,也是一本西洋文學史!
「我正想找個人問一問,西洋文學史的教室在什麼地方?我實在摸不清楚。」他說,詢問的望著她。
「那麼,你是新生了。」沈盈盈說:「僑生?」
「唔,」他哼了一聲,微笑的盯著她手裡的書本。「你也是去上西洋文學史的課嗎?」
「是的,」她擺出一副老大姐的派頭來:「你就跟著我走吧!聽說今年來了個名教授,去晚了不見得有位子,我們走快些吧!」
他順從的跟在她身邊,加快了步子,一面仍然笑嘻嘻的盯著她,帶著點兒傻氣,結結巴巴的說:「那個──那個風鈴好嗎?」
她又笑了。
「當然好,沒生病!」她說,忍俊不禁。
「我那個,」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慢吞吞的說:「也沒生病。」
她大笑了起來,笑彎了腰。這個人,倒真是傻氣得可以!
看到她笑得那樣開心,他也在一邊訕訕的笑著。等她笑停了,他才說:「對了,我總不能永遠叫你風鈴小姐的,現在,能不能知道你的名字了?」
「呵,不能。」她笑著說,覺得逗弄這個大男孩子是件挺好玩的事情。事實上,既然彼此是同學,他當然不可能永遠不知道她的名字的。他似乎也明白這一點,所以並不深究。但是,他仍然輕輕的眨了眨眼睛,揚了揚眉,又聳了聳肩,顯出一股滿「滑稽」的「失意」相。這使沈盈盈又忍俊不禁了。
他們已經走到了教室門口,教室有前後兩個門,從窗口看去,沈盈盈就知道前面都坐滿了,所以她從後門進去,一面對身邊那位「新生」說:「我們只好坐後面了。或者有人幫我佔了位子。」
她走進去,果然,有位男同學已在靠前面的地方給她留了位子,老遠就招呼著她,叫著她。她微笑著走過去,心中多少有點兒得意,男同學幫她留位子,這是從大一的時候就如此的了。回過頭來,她說:「我有位子了!你隨便找個位子……」她猛的住了口,因為她發現身後根本沒有人,那個傻兮兮的「新生」不知到哪兒去了。上課鍾已經敲響,同時,教授從前門跨進了教室,她身邊那個名叫宋中堯的男同學已經拉她坐了下來。她坐定了,心裡還在奇怪那個「新生」怎麼不見了?她一面想,一面向講台上看去,頓時,她像挨了一棍,剎那間目瞪口呆,因為,那從從容容走上講台,帶著個淡淡微類的教授,卻正是那個「傻新生」呀!
「這就是魏教授,魏德凱,」宋中堯湊在她耳邊輕輕的說:「從美國聘來的客座教授,別看他那樣年輕,聽說在美國已經當了三年教授了,很有名氣呢!」
沈盈盈像化石一般呆坐在那兒,一時間,心中像打翻了調味瓶,說不出的不是滋味。尤其回想到剛才自己那副頤指氣使的態度和驕氣,就更加坐立不安了。而那「教授」呢?他那樣從容不迫,那樣微笑的、安詳的站在那兒,用那對神采奕奕的眸子,含笑的掃視著全室。天哪!他身上何嘗有一絲一毫的傻氣?他的微笑是溫和而親切的,他的眼光卻有著鎮壓全室的力量,就那樣站在那兒,沒開口說一句話,整個教室中已鴉雀無聲了。
「同學們,」他終於開口了,笑意漾在眼角。他的眼光似有意又似無意的從沈盈盈的臉上掠過去,帶著一抹淡淡的、調侃的意味。「這是我第一天和大家見面,我不認為我有資格來教你們書,卻很希望和你們交交朋友,然後,我們大家一起來研究研究西洋文學,你們會發現這是一個很有趣味的課程。」他頓了頓。「在開始上課之前,首先,我們應該彼此認識一下,所以,」他拿起了點名冊。「我念到的人,答應我一聲,好嗎?」
大家在底下應著「好」,惟有沈盈盈,她是那麼難堪,那麼尷尷尬尬的。而且,最重要的,她發現這個魏德凱竟是個活潑、幽默而慧黠的人物,他的傻氣全是裝出來的。他捉弄了她!生平她沒有被人這樣捉弄過。這打擊了她的驕傲,傷了她那微妙的自尊,一層近乎憤怒的情緒在她心中升起。尤其,當那「教授」清楚的叫出了她的名字,而她又不得不答應的時候。魏德凱的眼光在她臉上停留了片刻,好一對狡黠的、帶笑的眼睛!沈盈盈冒火的回視著他,不由自主的緊咬了一下嘴唇。魏德凱調開了眼光,沈盈盈沒有忽略掉,笑意在他的眼睛裡是漾得更深了。
一節課在一分輕鬆的、談笑的空氣中度過,魏德凱的風趣、幽默,以及那清楚的口齒、親切的作風,立即征服了全班同學,教室中笑聲疊起。正像魏德凱所說的,他不像是在「教書」,而是討論,他和學生們打成了一片。當下課鐘響之後,仍有許多同學擠上前去,陪著這位新教授走出教室,和他不住的談著。沈盈盈呢?她躲向了遠遠的一邊,下一節她沒課,她一直走向校園深處。宋中堯在她後面追逐著她,他從大一時就開始追逐在她身旁了。他正在不住口的說著:「這個教授真有他一套,不是嗎?他講得可真好,不是嗎?聽這樣的教授講書才過癮,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