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我偶爾會賺得一些稿費了,雖然數字不高,雖然機會不多,卻每次都能贏得你們嶄新的喜悅。你把錢藏著,捨不得用,拿一個鐵盒子裝了,每晚打開來看看。我斥責你的傻氣,你卻笑容可掬的說:「留著。」
「留著幹什麼?」
「買那塊地。」
哦,曉寒,我實在不知道這樣微小的數字,要積蓄多久才能買那塊地!但你那樣有信心,那樣珍惜著我所賺的每一元每一分!我不能再說什麼,除了更加緊的努力以外。
就這樣,兩年的時間過去了,在你那永是春天的笑容下,我們的生活裡似乎沒有遺憾。雖然是粗茶淡飯,卻有著無窮盡的樂趣與甜蜜。可是,就在兩年後,你的父親去世了,那忠厚而可親的老人!臨終的時候,他只是把你的手交在我的手中,低低的說:「我很放心,也很滿足了。」
我們曾怎樣沉浸在悲哀裡,怎樣在夜裡啜泣著醒來,不敢相信老人已離我們而去。你的臉上初次失去了笑容,幾度哭倒在我的懷裡。你不斷重複的說:「我以為將來我們買了地,可以讓他享享福……」
「但他已經很滿足了,不是嗎?」
你攀著我的肩,用帶淚的眸子瞅著我,哭泣著說:「我現在只有你了。」
我攬緊了你,把你的頭壓在我的胸前,用我的雙臂環繞著你,我發誓的說:「我永不負你,曉寒,我永不負你。」
老人去世,我們才發現老人的田地早已質押,辦完喪事,我們已很貧窮了。除了玫瑰園及這棟小屋外,一無所有。但,幸好我在寫作上已走出一條路來,每月稿費雖不多,卻足以維持我們的生活。你仍然在辛辛苦苦的積蓄,我也開始在著手我的長篇小說了。
日子又恢復了平靜,在我們的相愛下,雖平靜,卻幸福。
這樣平靜而幸福的日子原應該無盡止的延續下去,不是嗎?曉寒?但是,是什麼改變了我們的命運?是什麼?是什麼?竟摧毀了我們那座堅固不移的愛情堡壘,竟毀滅了我的生活及希望,竟從我身邊帶走了你!
仍清晰的記得那一天,那注定了要轉變我們命運的一天。
我們的小屋中,竟來了一位稀有而意外的客人──我那已出嫁了的姐姐!
姐姐嫁了一位富商,她雖不是天生麗質,但在錦衣玉食的生活中,她卻被培養得嬌嫩而鮮艷。那天,駕著她那豪華的小轎車,她來了!雍容,華貴,花團錦簇,她站在我們的小屋裡,使我們的屋子似乎驟然間變得狹小而逼窄了。她四顧的打量著我們的房子,上上下下的看著你,又用那頗具權威性的眼光看我。然後,她憐憫的,同情的,而又大不以為然的說:「靜塵,你竟然狼狽到這種地步了!」
「我不覺得我有什麼狼狽!」我沒好氣的說。
「還說呢!」姐姐歎息的。「你連件像樣的衣服都沒有嗎?你生活得像什麼人呢?」
「像神仙!」我說。
「神仙?」姐姐笑了笑。「可以不吃人間煙火呵。但是,你畢竟不是神仙!」「你來做什麼?」我蹙緊了眉:「來嘲笑我嗎?」
「不,我來救你。」姐姐說,熱烈的抓住了我的手。「跟我回去,靜塵,爸爸並不是真的跟你生氣,他嘴硬心軟,你不該跟父親一負氣就負上這麼多年!回去吧,只要你跟這個女人……」她瞟了你一眼,「辦個離婚手續,我想,爸爸會原諒你的!」
「胡說八道!」我被激怒了。尤其看到你瑟縮的站在牆邊,蒼白著臉,驚惶而無助的大睜著眼睛,像大禍臨頭似的望著姐姐。那樣緊張,那樣孤獨,那樣恐懼,又那樣楚楚可憐!我掙脫了姐姐,衝到你的身邊,把你一把攬進了懷裡,大聲的對姐姐說:「我用不著爸爸原諒,我也不回去,我更不會離開曉寒,今生今世,我永不離開她!或者,我這份感情是你所不瞭解的,姐姐,因為你從來沒有過!但是,我告訴你,在曉寒身邊,我很知足,我們的世界並不貧窮,相反的,姐姐,我們比你富有,因為我們的世界裡有愛!你懂嗎?現在,請離開我的家,回到你的金絲籠裡去!請再也不要來打擾我們的生活!」
姐姐瞪視著我,彷彿我是個病入膏育的人。
「你瘋了!」她說:「爸爸公司裡有那樣好的工作給你做,有好日子給你過,你偏要為了這樣一個無知識的鄉下女人,犧牲一切,你是著了什麼魔?」
「請你尊重曉寒!」我喊:「她是我的妻子!」
「我知道她是你的妻子,我以為你這場熱病發了這麼多年,也應該過去了……」
「不幸,這場熱病永不會過去,直到我老死的一天!」
「哼!」姐姐冷笑了。「你以為你們這種愛情多麼禁得起考驗嗎?」
「當然!」
姐姐咬住了嘴唇,沉思了一會兒,忽然轉向了你。她的眼光銳利的盯在你的臉上,很快的說:「曉寒,我要直呼你的名字了!你以為,一個好太太應該耽誤她丈夫的前途嗎?」
你在我懷中驚跳,囁嚅著說:「我……我……」
「你看!曉寒,」姐姐繼續說:「你根本和靜塵不配,你難道不知道?他已經是個作家了,而你是什麼?你連字都不認得幾個!他出身在高貴的家庭裡,你只是個鄉下女人!他有學問有見識有風度,你卻連打扮自己都不會!看你那身土裡土氣的衣服,那朵莫名其妙的玫瑰花……」
「夠了!姐姐!」我吼叫著:「請你出去!曉寒的美不是你能欣賞的,也不是你能瞭解的!你別在這兒做破壞工作,你走吧!請走!」
姐姐不走。她凝視著我,說:「真想不到,靜塵,你是真的愛著她呢!」
「當然真的!」
「那麼,」姐姐再度上上下下的打量你,忽然興奮了起來。
「靜塵,我有個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