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第一次見到你時,小蘇曾說過:只要你有服裝與化妝,必成為電影明星!那時我曾怎樣嗤笑於他們的庸俗,我曾怎樣自信的認為,你將永不屬於城市!但是,如今,曉寒,你的恬然呢?你的天真呢?你那與世無爭的超然與寧靜呢?我想著,想著,想著……一股酸楚從我的鼻子裡向上冒,我猛的車轉了身子,叫著說:「曉寒,曉寒,千萬不要去!那種生活並不適合你,相信我,曉寒!我的小說已快完稿了,我會改善我們的生活,我會養活你,但是,請你回來吧!影劇界是個最複雜的環境,那不是你的世界,也不是你的單純所能應付的!聽我的話,曉寒!」
你瞪視著我。
「哦,」你說:「你也是那種自私的丈夫,你不願意我有我自己的事業,你只想把我藏在鄉下,屬於你一個人所有!」
這是誰灌輸給你的觀念?姐姐嗎?我咬了咬牙,感到怒火在往上衝。
「你總算承認你是為了自己的事業去籠絡爸爸,而不是為了我了!」我尖刻的說。
「我本來是為了你!」你叫著,眼裡充滿了淚水。
「既是為了我,就放棄這件莫名其妙的傻事!」我也大叫著。
「我不!」你喊,猛烈的搖頭。「我要去,我喜歡那個工作,我喜歡那些人,我喜歡那種生活,你沒有權利剝奪我的快樂,更沒有權利干涉我的事業!」
我一把抓住了你的手腕,用力的握緊了你,我的眼睛冒火的盯著你那張倔強的臉。
「我不許你去演那個戲,如果你去了,我們之間也就完了。」
你張大了眼睛,不信任似的看著我。
「你是說真的?」
「真的!」
你咬緊嘴唇,你帶淚的眼睛陰鬱的望著我的臉,我們就這樣彼此對望著,僵持著,好半天之後,你猛的掙脫了我的手,用力的一甩頭,你的頭髮拂過了我的面頰,像鞭子般抽痛了我的心靈。你咬牙切齒的從齒縫裡迸出了幾個字:「我並不稀罕和你生活在一起!」
一切都完了。曉寒,我就這樣失去了你。
第二天早上,你帶走了你的衣物,離開了這棟小屋,這棟屬於你父親的房子。從此,再也沒有回來過。哦,曉寒,你就這樣走了,一無留戀,一無回顧,你挺著你的背脊,昂著你驕傲的頭,去了。我目送你的離去,眼光模糊,而內心絞痛。我知道,我那安詳的、滿足的小妻子──曉寒──是已經死了。離開我的,不是曉寒,而是那新崛起的明星──丁潔菲。
從此,不再是有光有熱的日子。從此,是寂寞的朝朝暮暮與漫漫長日。在痛苦中,在煎熬裡,我的第一部小說出版了。該感謝這種痛苦與煎熬,這本書裡充滿了最真摯的血與淚。在書的扉頁上,我寫著:「獻給我逝去的愛妻──為了她給我的那些幸福的日子──」這時,丁潔菲的名字已經常見報,「一顆閃亮的新星」,他們這樣稱呼你。我常在報上看到你的照片,正面,側面,全身,半身……那些照片對我都那樣陌生,我常困惑著,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認識過你。甚至於,和你共同生活過那麼些年。在深夜,在清晨,我經常佇立在玫瑰園中,一遍又一遍低呼著你的名字:曉寒,哦,曉寒。
我的書出版了,也曾希冀它能將你帶回我的身邊,也曾渴望看到你走回這小屋的形影。但,我失望了,你的聲名正如旭日中天,你不會再記起我。小說的出版並沒有帶來你,卻帶來了金錢與名譽,再有,就是姐姐──就在今天下午,她出現在我的小屋裡。
「靜塵,」姐姐一陣風似的捲進來,滿臉的興奮與笑容。
「爸爸終於知道曉寒的身份了。」
「哦,是嗎?」我淡漠的說,我並不關懷。
「爸爸叫你回去,他說,你畢竟是有眼光的,以前是他錯了。他說,現在你成了名作家,曉寒成了名演員,一切好極了,他要給你們補行婚禮,一個隆重的婚禮,招待所有的記者們。而且,他還要送你們一幢小洋房作結婚禮物呢!」
「哦,是嗎?」我的眼光望向窗外。「曉寒怎麼說呢?」我盡量不讓語氣裡流露出我的感情。
「噢,靜塵,曉寒是個好女孩,她一直住在我家,沒有做過任何對不起你的事。她心裡仍然是愛著你的,你怎麼在書的扉頁上咒她死呢?現在,你只要去安慰安慰她,說說好話,道個歉,包你就沒事了!」
「她到底說過什麼?」我煩躁而不耐的問:「她贊成爸爸的安排嗎?」
「當然啦,這樣總比你們在這小屋裡喝西北風好!」
我離開了窗邊,慢慢的走到書桌前面,打開抽屜,我取出了一張簽好名的離婚證書,和一張支票,遞給姐姐。這是我早就準備好了,本來預備寄給你的。
「請轉交給曉寒,支票是為了向她購買這幢小屋的,離婚證書是她需要的,免得我耽誤了她的前程。」
姐姐瞪視著我,瞠目結舌。
「你腦筋不清楚了嗎?」
「是的,我腦筋從沒有清楚過!以前,我愛過一個名叫曉寒的女孩子,現在你們卻叫我和丁潔菲結婚。你去轉告丁潔菲,我不能背叛曉寒。」
「你是瘋了!」姐姐喃喃的說:「寫小說把你的頭腦寫昏了!」
是的,曉寒,我是瘋了。世界上像我這樣的瘋子,大概沒有幾個。姐姐走後,我就一直坐在書桌前面,默默的沉思著。我想你,曉寒,我強烈的強烈的強烈的想你,曉寒。那輕盈的腳步,那鬢上的玫瑰花香,那低柔的歌聲,和那碗盤的叮噹。哦,曉寒,你怎會從這世界上逐漸消失,我又怎會失去了你?
黃昏時,下起雨來,雨聲淅瀝,像你的歌。哦,我想你,曉寒。
晚上,我在玫瑰園中久久佇立,花香依舊,人事全非。哦,我想你,曉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