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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3 頁

 

  「我怎麼會料到還有這種問題!心虹這孩子,好像永遠是我們家的『問題製造中心』,從她的出世,就是我們的問題!」

  「逸舟!」吟芳皺著眉喊:「你又不公平了!」

  「好了,好了,算我說錯了。」梁逸舟慌忙說,走過去坐到妻子身邊,拉住了她的手,溫柔的凝視她。「不生氣,嗯?」

  「你在敵視那孩子。」吟芳說,眼眶濕潤了。

  「沒有,絕沒有!」梁逸舟急切的申辯。「不過,我覺得你對那孩子有一種病態的抱歉心理,你總覺得對不起她。」

  「我們是對不起她,逸舟。」吟芳含淚說,瞅著梁逸舟。

  「你沒聽到她在夜裡做惡夢,不住口的叫媽,叫得我的心都碎了,好像我是兇手,殺了她的……」

  「哦,別說了!」梁逸舟攬住了他的妻子,把她的頭緊壓在他的胸口:「別再說了,過去的事早過去了,一個孩子能記住多少?」

  「但是,她記得,她完全記得。」

  「別再說!吟芳,別再說!說下去你又要傷心了!」

  吟芳住了口,同時,一聲門鈴響,吟芳迅速把頭從梁逸舟的懷裡抬了起來,說:「心霞回來了!」拭去了淚痕,她不願心霞看出她傷心過的痕跡。

  果然,房門開了,心霞抱著書本衝了進來,帶進一股冷風。她的鼻尖凍紅了,臉色顯得有些蒼白,身子微微發抖,那件紅大衣上都綴著細粉似的小水珠,連那頭髮上也是,跺了跺腳,她似乎想跺掉身上的冷氣,眼光陰晴不定的在室內掃了一眼。

  「你瞧!去上學的時候又沒穿雨衣!淋了一身雨,又凍成這樣子!」吟芳叫了起來:「快去拿條大毛巾把頭髮擦擦乾!」

  「我最不喜歡穿雨衣!」心霞說著,坐下來,脫掉雨鞋和手套。

  「你臉色不好,沒有不舒服吧?」梁逸舟問,奇怪她怎麼不是一進門就叫餓,或者用雙冷手往她母親脖子裡塞。她看來有點反常呢!

  「沒有。」心霞說,臉上有股陰鬱的神氣。「我看到姐姐了。」

  「在哪兒?」

  「山谷裡,她不是去農莊嗎?」

  「你去山谷幹嘛?」吟芳詫異的問。

  「啊,我……」心霞似乎有點慌亂。「我……沒有什麼,我想去代一個園藝系的同學采一點植物標本。」

  「但是,你沒有帶回什麼標本哦?」梁逸舟說。

  「唔,太冷了,你知道。谷裡的風像刀子一樣,我又分不清楚那些植物,就回來了。」心霞說著,抱起桌上的書本。

  「我要馬上去洗個熱水澡,我冷得發抖,今年冬天像是特別冷。」她像逃避什麼似的往樓上走去。

  一件東西從她的書本中落了出來,她慌忙彎腰去撿起來,不安的看了父母一眼。吟芳已經看到是一封信,但她裝作並未注意,心霞匆匆的走上樓去了。

  吟芳和梁逸舟面面相覷。

  「你不覺得她有些特別嗎?」梁逸舟問。

  「我看,」吟芳憂鬱的皺皺眉。「一個的問題還沒有解決,另一個的問題又來了。你看吧,我們還有的是麻煩呢!」低下頭,她開始沉默的編織著毛衣。模糊的想著心霞的那封信,封面上沒有寫收信人,這封信是面交的,是她的同學寫給她的嗎?還是在這山谷中交件的呢?她下意識的再抬起眼睛對窗外望了一眼。窗外,雨霧糅合著暮色,是一片暗淡的迷濛與蒼茫。

  這兒,心霞上樓之後,並沒有像她所說的,馬上去浴室。

  她徑直走入自己的房間,立即關好了房門,並上了鎖。把書本放在桌上,拿起那封信,她對那信封發了好一陣呆,似乎不敢抽出裡面的信箋。握著信,她在梳妝台前坐下來,望了望鏡中的自己,那平日活潑的眼神現在看來多麼迷惘,她搖了搖頭,煩惱的對自己說:「梁心霞,梁心霞,你做錯了!你不該接受這封信!現在,你最好的辦法就是下樓去,把一切都告訴爸爸和媽媽!」

  但是……但是……她眼前又浮起了那對痛楚的、漂亮的,而又帶著股野性與惱怒的眼睛,那被雨淋濕了的頭髮和夾克,以及他站在霜園門前楓樹下的那股陰鬱的神氣。

  「跟我來!」

  他是那樣簡單的命令著,她卻不由自主的跟隨著他走到谷地裡,在那四顧無人的寂靜中,在那茫茫的雨霧下,在那岩石的陰影裡,他用那種懾人的、火灼般的眸子瞪著她,眼神是發怒而痛楚的。然後,在她還沒弄清楚他的目的以前,他就忽然捉住了她,他的嘴唇迅速的對她蓋了下來,她吃驚的掙扎,但他的胳膊像鐵索般強而有力,他的嘴唇灼熱而焦渴。

  他渾身都帶著那樣男性的、粗獷的氣息,她簡直無法動彈,也不能思想。只是瞪大眼睛望著那張倔強而不馴的臉。然後,他放開了她,把那封信拋在她的書本上,他一句話也沒有說,就掉轉頭,大踏步的踩著雨霧,消失在山谷中的小徑上了。現在,她握著信封,仍然覺得震懾,覺得渾身無力,覺得四肢如綿。用手指輕撫著嘴唇,那是怎樣的一吻呵!她在鏡中的眼睛更加迷惘了。

  終於,她忽然下定決心的低下頭,抽出了信封裡的信箋,打開來,她讀了下去:「心霞:我給你寫這封信,因為我不相信我自己在見到你之後,還能鎮靜的和你說些什麼。假如你不想再念下去,我奉勸你現在就把這封信撕了。四年前,我第一次見到你時,你還只是個十五歲的小姑娘,我曾耐心的等著你長大,天知道,你長大之後,一切的局面竟變得如此惡劣!你們一家成了我的仇敵,尤其是你!我說『尤其』,你會奇怪嗎?我瞭解你,我瞭解一切!我恨透了你,心霞,你這只不安靜的小野貓!或者我錯怪了你,但願如此!我曾想殺掉你,撕碎你,只為了我不能不想你!相信嗎?我常徘徊在霜園的圍牆外,目送你上學,呆呆的像個傻瓜。然後再和自己發上一大頓脾氣。噢!我真恨你,心霞!不知是不是命中注定,我們兄弟應該都喪生在你們姐妹手下?那麼,來吧!讓一切該來的都來吧!我在等著你!魔鬼!明晚八時起,我將在霧谷中等你,在那塊『山』字形的岩石下面。不過,我警告你,我可能會殺掉你,所以,你不要來吧!把這封信拿給你父母看,讓他們來對付我吧!你不要來,千萬不要來。我會一直等到天亮,但是,你讓我去等吧!求你不要來,因為,如果你真來了,我們就都完了!我們將被打入萬劫不復的地獄裡,永遠陷入痛苦的深淵中!好好的想一想,再作決定。山谷裡的夜會很冷,不過我可以數星星──如果有星星的話。再提醒你一次:最好不要來!雲揚」心霞看完了信,好一會兒,她就呆坐在那兒,對著那張信紙發愣。逐漸的,有陣霧氣升入了她的眼睛中,她的視線模糊了。某種酸澀的、痛苦的情緒抓住了她。捧起了那張信箋,她顫抖的把嘴唇壓在那個簽名上,喃喃的說:「你知道的,雲揚,你明知道我會去。所以,讓我們一起下地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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