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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4 頁

 

  第四章

  一連下了好幾天雨。

  山裡的雨季是煩人的,到處都是濕答答的一片,山是濕的,樹是濕的,草是濕的,岩石和青苔都是濕的。連帶使人覺得心裡都汪著水。狄君璞站在書房的窗前,看著那屋簷上滴下的雨珠,第一次覺得「久雨」並不詩意。何況,小蕾又臥病了好幾天,感冒引發了氣喘,冬天對這孩子永遠是難挨的時刻。

  書房裡燃著一盆火,驅散了冬季的嚴寒,增加了不少的溫暖。握著一杯熱茶,狄君璞已在窗前站了很長的一段時間,下意識裡,他似乎在期盼著什麼。已有好幾小時,他無法安靜的寫作了。玻璃窗上,他嘴中呼出的熱氣凝聚了一大塊白霧,他用手拂開了那團白霧,窗外,灰暗的樹影中,有個紅色的人影一閃,他心臟不自禁的猛跳了一下,有客人來了。

  真的,是「客人來了」,農莊外面,有個清脆的聲音正在嚷著:「喂喂,作家先生,你在嗎?客人來了!」

  不,這不是心虹,這是心霞。狄君璞的興奮頓減,心情重新有些灰暗起來。但是,最起碼,這活潑的少女可以給屋裡帶來一點生氣。這長長的、暗淡的、倦怠的下午,是太安靜了。

  他走到客廳,心霞已衝了進來,不住口的喊著:「啊啊,冷死我了!真冷,這個鬼天氣!哦,我聞到炭味了,你生了火嗎?」

  「在我書房裡,你進來坐吧!」

  「小蕾呢?」

  「睡覺了,她不大舒服,姑媽在陪著她。」

  「這天氣就容易生病,大家都在鬧病,我也鼻子不通了,都是那山谷……」她忽然嚥住了,走到火爐邊去,取下手套來烤著火。「姐姐要我幫她向你借幾本小說,她說隨便什麼都好,要不太沉悶的。」

  哦,她呢?為什麼她自己不來?她已經三天沒來過了。他問不出口,只是走到書架邊去,找尋著書籍。心霞脫下了大衣,拉了一張椅子,在火爐邊坐了下來,自顧自的又說:「你這屋裡真溫暖,每回到這兒來,我都有一種回家似的感覺,這兒的環境事實上比霜園還美。我看到你在屋外的柵欄邊種了些爬籐的植物,都爬得滿高了。」

  「那是紫籐,你姐姐的意見,她說到明年夏天,這些柵欄都會變成一堵堵的花牆。」

  「姐姐!」她輕笑了。「她就有這些花樣,她是很……很……」她尋找著詞彙。「很詩意的!她和我的個性完全不一樣!或者,她像她母親!」

  「她母親?」狄君璞愕然的問,望著她。他剛抽出一本書來,拿著書本的手停在半空中。

  「怎麼,你不知道嗎?」心霞也詫異的。「姐姐沒有告訴你?我以為她什麼都跟你談的,她很崇拜你呢!」

  「告訴我什麼?」

  「她和我不是一個母親,我媽是她的繼母,她的生母在她很小時就死了,爸爸又娶了我媽,生了我,所以我和姐姐差了五歲。」

  「噢,這對我還是新聞呢,」狄君璞說。「怪不得你們並不很像。」

  「姐姐像爸爸,我像我媽。」

  「可是,你母親倒看不出是個繼母,她好像很疼你姐姐。」

  「爸爸媽媽竭力想遮掩這個事實,他們希望姐姐認為我媽是她的生母,而且以為可以混過去。媽倒是真心疼姐姐,大概她覺得她死去了親生母親,是怪可憐的。但是,這種事情想隱瞞總是不大容易,何況家裡又有兩個知情的老傭人,高媽到現在,侍候姐姐遠超過我。據說,姐姐的生母是個很柔弱的小美人,全家都寵她。她死於難產,那個孩子也死了。我常覺得,她對高媽的影響力,一直留到現在呢!」她頓了頓,又說:「你可不能告訴爸爸媽媽,我把這事告訴你了,他們會生大氣的。」

  「當然我不會說。」狄君璞在書架上取了三本書,一本莫裡哀短篇小說集,一本冰島漁夫,一本是契可夫短篇小說集。

  把書交給心霞,他也在火爐邊坐了下來。「你先把這三本帶去給你姐姐吧,不知她看過沒有,其實,」他輕描淡寫的說:「她還是自己選比較可靠。」

  「她不能來,她生病了。」

  「哦?」狄君璞專注的。「怎麼?」

  「還不是感冒,她身體本來就不好,爸爸說她都是在山谷裡吹風吹的!」

  狄君璞默然了。低著頭,他用火鉗撥弄著爐火,心裡也像那爐火一樣焚燒起來。一種抑鬱的、陰沉的、捉摸不定的火焰,像那閃動著的藍色火苗。心霞拿著書,隨便的翻弄著,她也有一大段時間的沉默,她並不告辭,那明亮的眼睛顯得有些深沉。許久,她忽然抬起頭來。

  「知道姐姐的故事嗎?」她猝然的問:「她和那個墜崖的年輕人。」

  「是的,」狄君璞有些意外。「你父親告訴了我整個的故事。」

  「他一定告訴你盧雲飛是個壞蛋,是嗎?」

  「嗯。怎樣呢?」

  「爸爸有他的主觀和成見,而且,他必須保護姐姐。你不要完全相信他,雲飛並不壞,他只是比較活潑、要強、任性。再加上他家庭環境的關係,他未免求名求利求表現的心都要急切一些,年輕人不懂世故人情,得罪的人就多,別看我父親的公司,還不是有許多人在裡面耍花樣,雲飛常揭人之私,結果大家都說他壞話。爸爸耳朵軟,又因為自己太有錢,總是擔心追求他女兒的人,都是為了錢。這種種原因,使他認定了雲飛是壞蛋,這對雲飛,是不太公平的。」

  狄君璞深深的注視著心霞,她這一篇分析,很合邏輯也很有道理,她並不像她外表那樣天真和稚氣呵!對於心虹和盧雲飛,她又知道多少呢?姐妹之間的感情,有時是比父母子女間更知己的,何況吟芳又不是心虹的生母!心霞是不是會知道一些梁逸舟夫婦都不知道的秘密?

  「你認為那晚的悲劇是意外嗎?」他不自禁的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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