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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6 頁

 

  狄君璞上了閣樓。

  這閣樓的面積十分寬大,橫跨了下面好幾間房間,裡面橫七豎八的堆著些用不著的舊傢俱。雖然屋頂上有一扇玻璃窗,閣樓上的光線仍嫌幽暗,狄君璞開了電燈,那燈裝在屋頂上,只是一個六十燭的燈泡,光線也是昏黃的。但是,閣樓上的一切東西都可看清了。

  他立刻找到了漏雨的地方,使他驚奇的,是那漏雨處早已放好了一隻鋁桶,現在,桶裡正積了淺淺的一層雨水,怪不得沒有水漏到樓下去。那麼,早就有人知道這兒漏水而且防備了。他相信這不是梁逸舟為他們佈置的,如果他知道屋頂漏水,他一定會在他們遷入之前就預先修好屋頂。那麼,這兒在以前,在這農莊空著的時候,必定有人常來了,甚至於經常待在這閣樓裡。他想起心虹告訴過他的話:「小時候,我總喜歡爬到閣樓上,一個人躲在那兒,常躲上好幾小時。」

  那麼,這會是心虹嗎?

  在一連幾個「那麼」之後,他拋開了這個漏水的問題,開始認真的打量這間閣樓。那兒有一張搖椅,他走過去,在搖椅中坐下來,椅子搖得很好,十分安適,只是他弄了一身的灰塵了。梁逸舟租房子給他時,曾表示閣樓裡的傢俱,如果有能用的,儘管可以利用。他決定將這搖椅搬下去放在書房裡,看書時可以用。搖椅邊有一張書桌,書桌後面還有張安樂椅。他再坐到書桌後的安樂椅上去,同樣的,安樂椅完好舒適,這些傢俱都還沒有破損,想必,梁逸舟只是因為搬了新房子,不願再用舊傢俱,而把這些東西堆進閣樓的。

  書桌上有一層灰塵,旁邊的地下卻丟著一把雞毛撣,他下意識的拿起那雞毛撣,在桌子上拂過去,所有的灰塵都飛揚了起來,嗆得他直咳嗽,雞毛撣,最不科學的清潔器!他拋下雞毛撣,卻一眼看到那被拂過的書桌桌面上,有一塊地方,被小刀細細的挖掉了一塊,露出裡面白色的木材,那挖掉的,剛好是一個心形,在那顆「心」中,有紅色的原子筆,寫著的兩行字,他看過去,是:「困倚危樓,過盡飛鴻字字愁。」

  他心裡怦然一動,立即湧上一股難言的情緒。想當時,必定有人在這兒期待著誰。他幾乎可以看到那在等待中的少女,百無聊賴的雕刻著這顆心。他坐在椅子裡,禁不住對這顆心愀然而視,半晌都沒有動彈。

  然後,他試著去拉開那書桌的抽屜,幾乎每個抽屜中都有些字紙,揉縐了的,團成一團的。他開始一張張的檢視起來,絕大部分都是一些詩詞的片斷。有張紙上塗滿了名字,胡亂的寫著「心虹」「心霞」「盧雲飛」「盧雲揚」,還有他所不知道的,什麼「蕭雅棠」「江梨」「何子方」等等。再有一張紙上,畫著兩顆相並的心,被愛神的箭穿過,一顆心中寫著「盧雲飛」,另一顆心中寫著「梁心虹」。但在這兩顆心的四周,卻畫了無數顆小的心形,每顆心中都有一個名字,像「心霞」「蕭雅棠」「江梨」「魏如珍」……許多名字都重複用了好幾次,這是什麼意思呢?拋開這些字紙,再拉開一個抽屜,裡面有幾本小說,他翻了翻,是《戰地鐘聲》,《巴黎的聖母院》,《七重天》和一部《嘉麗妹妹》。書都保存得很好,沒有任何塗抹。再拉開一個抽屜,有本封面上印著玫瑰花的記事冊,打開第一頁,上面很漂亮的簽著名:「梁心虹」他的心臟又猛跳了一下,這裡面會找到一些東西嗎?翻過這一頁,他念到下面的句子:「我的心像一個大的熔爐,裡面熱烘烘的翻滾著熔液,像火山中心的熔漿。我整個人都在燃燒著,隨時,我都擔心著會被燒成灰燼。這是愛情嗎?何以愛情使我如此炙痛?如果這不是愛情,這又是什麼?近來我不相信我自己,許多事情,我覺得是我感覺的錯誤。我一直過份的敏感。多愁善感是『病態』,我必須擺脫掉某種困擾著我的思想!但是呵!我為什麼擺脫不掉?父親說我再不停止這種『幼稚的胡鬧』,他將要對我採取最強硬的手段,他指責我『無知』,『荒謬』和『莫名其妙』!這就是成人們對愛情的看法嗎?但是,他難道沒有戀愛過嗎?他當初的狂熱又是怎樣的呢?如果他必須要扼殺我的戀愛,不如扼殺我的生命!他們不是曾經扼殺我母親的生命嗎?噢,我那可憐的、可憐的母親呵!連日來,雲飛脾氣惡劣,我想,父親一定給了他氣受,他抑鬱而易怒,使我也覺得戰戰兢兢的。我留心不要去引發他的火氣,但他仍然對我發了火,他說我如果再不跟著他逃跑,他將棄我而去。我哭了,他又跪下來抱住我,流著淚向我懺悔。啊!我心已碎,我將何去何從?我曾整日在閣樓裡等候雲飛,他沒有來,月亮已上升了,我知道他不會來了,他在生我的氣。我整日沒有吃東西,又餓又渴父累。回家後,父親一定還要責備我。天哪,我已心力交疲!和父親爆發了一場激烈的爭吵,父親說將把雲飛從公司裡開除,毀掉他的前程!心霞挺身而出,代雲飛辯護,她是伶牙俐齒的呢!我那親親愛愛的小妹妹,但是,她真是我親親愛愛的小妹妹嗎?在雲飛家裡又碰見了蕭雅棠,雲飛不在。雲揚說雲飛可能去公司了,但願!他如果再不好好上班,爸爸一定會開除他!他會說他盜用公款什麼的。可憐的雲飛,可憐的我,蕭雅棠很漂亮,雲揚和她是很好的一對,他們不會像我們這樣多災多難!我祝福他們!祝福天下的有情人!雲飛不住的哀求我,不住的對我說:『跟我走!心虹,跟我走!』我為什麼不跟他走呢?有什麼東西阻止了我?道德的約束?親情的負擔?未來的憂慮?還是……那陰影又移近了我,我怕!雲飛說他不信任我的感情了,他對我大發脾氣,從來沒有看到他如此凶暴過!我哭著把他拉到楓林外的懸崖邊,指著那懸崖對他發誓:『將來我們之中,若有任何一人負心,必墜崖而死!』他顫慄了,抱著我,他吻我。自責他是個傻瓜,說他永遠信任我,我們都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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