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這裡,狄君璞不禁猛的合上了那本子,心中有份說不出來的、驚懼的感覺。這冊子中還記載了些什麼?梁逸舟曾毀掉他們間的信件,但他再也沒想到,這無人的閣樓裡,竟藏了如此重要的一本東西!想必當初這「閣樓之會」只是死者與心虹二人間的秘密,再也沒有第三人知道,所以雲飛死後,竟從沒有人想到來搜尋一下閣樓!他握著冊子,在那種驚懼和慌亂的感覺中出神了。然後,他聽到姑媽在樓下直著脖子喊:「君璞!你上去好半天了,到底怎樣了?漏得很嚴重嗎?君璞!你在上面幹嘛呀?」
狄君璞回過神來,關好了那些抽屜,他把那本小冊子放在口袋中,一面匆匆的拾級而下,一面說:「沒有什麼,一點都不嚴重,已經用鉛桶接住漏的地方了,等天晴再到屋頂上去看看吧!」
「啊呀,看你弄得這一身灰!」姑媽又大驚小怪的叫起來:「君璞呀,這麼大年紀還和小孩子一樣!還不趕快換下來交給阿蓮去洗!」
狄君璞急於要去讀那本冊子,知道最好不要和姑媽辯,否則姑媽就說得沒完了。順從的換了衣服,他拿著那小冊子走進了書房,才坐下來,姑媽在客廳裡又大聲嚷:「君璞呀!梁先生來了!」
梁先生?那個梁先生?他慌忙把那本小冊子塞進了書桌抽屜裡,迎到客廳中來,梁逸舟正站在客廳中,他帶來的雨傘在牆角里滴著水。他含笑而立,樣子頗為悠閒。
「聽說小蕾病了,是嗎?」他問。
「哦,氣喘,老毛病,已經好了,我讓她躺著,不許她起床,再休息兩天就沒事了。梁先生,到書房裡來坐,怎樣?書房中有火。」
「好極了。外面真冷,又冷又濕。我就不明白這樣冷的天氣,我那兩個女兒為什麼還喜歡往山裡跑。」
「年輕人不怕冷。」狄君璞笑笑說,說完才覺得自己的語氣,似乎已不把自己歸納於「年輕人」之內了。把椅子拉到火爐邊來,他又輕描淡寫的問:「是不是心虹也感冒了?」
「可不是,心霞昨天晚上也發燒了,我這兩個女兒都嬌弱得很。」
在爐邊坐了下來,阿蓮送上了茶。梁逸舟燃起一支煙,眼光在書桌上的稿紙上飄了一眼,有些不安的說:「是不是打擾你寫作了?」
「哦,不不。寫作就是這點好,不一定要有固定的工作時間。梁先生今天沒去公司嗎?」
「天太冷,在家偷一天懶。」他笑笑說。
天太冷,卻冒著風雨到農莊來嗎?他的目的何在呢?他一定有什麼事,特地來拜訪的。狄君璞深思的看了他一眼,沒說什麼,也燃上一支煙,他靜靜的等著對方開口。果然,在一段沉默之後,梁逸舟終於坦率的說了:「君璞,我不想多耽誤你時間,有點事我想和你談一談。」
「唔?」他詢問的望著他。
「是這樣,」梁逸舟有些礙口似的說:「我告訴過你關於心虹的故事,對吧?」
「是的。」
「所以,我必須提醒你,心虹不是一個很正常的女孩子,她是在一種病態的情況中,再加上她又愛幻想,所以……所以……我……」他結舌而不安。「……我非常擔心她。」
「哦?」狄君璞遏止不住自己的關懷,怎樣了?是心虹發生了什麼事嗎?他狐疑的望著梁逸舟,為什麼他這樣吞吞吐吐呢?他焦灼了,而且立即感染了他的不安。「怎麼了?她病得很厲害嗎?」
「不,不是的。」梁逸舟急急的說。
「那麼,有需要我效勞的地方嗎?」他迫切的。
「是的,希望你幫忙。」他銳利的望著他。
「是什麼呢?」
梁逸舟深吸了一口煙,他的眼光仍然緊盯著他,那眼光裡有著深深的研判的意味,他的語氣顯得有些僵硬:「希望你對她疏遠一點。」
狄君璞一震,一大截煙灰掉落到火盆裡去了。他迅速的抬起眼睛來,緊緊的注視著梁逸舟。血往他的腦子裡衝進去,他的臉漲紅了。
「哦,梁先生?」他說:「你能解釋一下嗎?」
「你別誤會,君璞,」梁逸舟心平氣和的說:「我並不是認為你會怎樣,我只是不放心我的女兒,那樣一個生活在幻夢裡的孩子,她是不務實際的,她常會衝動的走入感情的歧途。她根本不會想到你比她大那麼多,又是她的長輩,又有孩子,又有過妻子……她什麼都不會想的。或者我是過慮,但是,萬一她的感情又陷深了,怎麼辦呢?以前已有過一次悲劇,心虹是不能再受任何刺激了!」
狄君璞看著梁逸舟,這是第一次,他在這和藹而儒雅的臉龐上看到了其他的一些東西,嚴厲的,冷靜的,甚至於是殘酷的!多麼厲害的一篇話,表面上字字句句是說女兒的不是,事實上,卻完全在點醒他;癩蛤蟆休想吃天鵝肉!狄君璞,你必須要有自知之明!別去惹她,別去碰她,因為你不配!他狠狠的噴出一口濃濃的煙霧,心中對梁逸舟已有另一番估價。當初的盧雲飛,曾忍受過些什麼?面前這人,是多麼的精明幹練啊!他竟能體會出他心中那一點點,那一絲絲尚未成形的微妙之情!及時的給予他當頭棒喝!那麼,那數日未見的心虹,是真的病了?還是被他們軟禁了?他摔了摔頭。罷了!躲避到這山中來隱居,原是要擺脫那些人世的煩惱和感情的糾葛,難道他自身的痛楚還不夠,還要到這山中來,再牽惹上一段新的煩惱嗎?罷了!從今天起,摔開梁家所有的事吧!不聞,不問,也不要再管!
「你放心,梁先生,」他很快的說了。「我瞭解你的意思,我會注意這問題,不給你們增加任何麻煩。」
「你這樣說我就放心了。」梁逸舟又微笑了,那笑容幾乎是和煦的。「我信任你,君璞。希望你能諒解我,將來你的女兒也會長大,那時你就能體會一個做父親的心了!」他再笑笑,帶著點哀愁,默然的瞅著狄君璞,他完全知道,自己已傷了這個作家的自尊了。「我很抱歉,君璞,這是不得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