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完了。這懸了一年多的疑案,終於揭曉。一時間,室內安靜極了,誰都沒有說話,空氣是沉重而凝凍的。然後,梁逸舟振作了一下,看著心虹,說:「你還記得我趕到的時候,你對我說的話嗎?」
「我說過什麼嗎?」心虹困惑的問:「我不知道,我只記得昏倒之前,我一直在喃喃的叫著:『我終於殺了他了!我終於殺了他了!』因為,如果不是為了我的原因,他是不會墜崖的。」
梁逸舟深深的歎了一口氣。
「可是,就為了這一句話,我們竟誤會了一年半之久!」他轉過頭來,望著雲揚。「你竟然不知道你母親來過這兒嗎?你可信任心虹所說的?」
「我信任。」雲揚低低的說,他的喉嚨是緊逼而痛楚的。他的臉色蒼白,眼睛卻閃爍著坦白而正直的光芒。「我現在想起來了,那天,當我得知雲飛墜崖的消息之後,我只想先瞞住母親,我根本沒去看她在不在屋子裡,就一直趕往現場,那是黎明的時候,等我回家,已經是中午。媽坐在屋裡,瘋了,癡癡呆呆的訴說著雲飛死了!我只當是鎮上那些好事之徒告訴她的,現在想來,她一開始就知道了!在她潛意識中,一定不願想到是她撞到雲飛,雲飛才會墜崖,所以,她把這罪名給了心虹。以後,她好的時候就說雲飛沒死,病發就說是心虹殺了他了!現在,這些環節都一個個的套了起來,我全明白了。」他垂下頭,一臉的沮喪、感傷,和痛楚。「獲得了真相,我想,我可以好好的治療一下母親了。」
狄君璞喝乾了手裡的咖啡,把杯子放到桌上。他走過來,用手緊按了一下雲揚的肩膀,他的聲音沉著而有力。
「雲揚,振作一下!」他說:「這一年半以來,大家都在研究殺死雲飛的兇手是誰?你知道嗎?他確實不是死於意外。但是,殺他的兇手不是心虹,也不是你母親,而是他自己。我們能責備誰呢?除了雲飛自己以外?」
雲揚默然不語。梁逸舟不能不用欣賞的眼光,深深的看了狄君璞一眼。他忽然想起狄君璞對他說過的話,他曾責問他瞭解心虹多少?狄君璞是自始至終都深信心虹不是兇手的唯一一個人!是的,他瞭解心虹,遠勝過他這個做父親的人!
看樣子,在這世界上,對人生、對人類,他需要學習的地方還太多了。他把眼光從狄君璞身上移到雲揚身上,這時,這大男孩子正大踏步的走向心虹,用一對坦白而求恕的眸子望著她,誠摯的說:「心虹,請接受我最誠摯的道歉,這麼久以來,我一直誤會了你!」
這話,似乎也該由他這個做父親的來說,而雲揚卻先說了!那年輕人,他有怎樣一個勇於認錯的個性,有怎樣一張坦白而真摯的臉!他似乎相形見絀而渺小了。心虹瑟縮了一下,她帶淚的眸子清亮而動人的瞅著他。
「別道歉,雲揚。」她的聲音好輕,好溫柔,好懇切。「只是,答應我,永遠不要玩弄感情,永遠尊重你所愛的人,保護她,憐惜她,別讓我妹妹,再忍受我當年的痛苦。」
「你放心,心虹。」雲揚低沉地說。很快的抬起頭來,看了心霞一眼,後者也正怔怔的、溫柔的望著他,兩人的目光一接觸,就再也分不開來了。
心虹轉向了狄君璞。她的面容上有哀傷,有摯情,有祈求,有慚愧。她的聲音低而清晰。
「君璞,你現在知道了我全部的故事,最壞的一段歷史,及最見不得人的一面,你還要我嗎?」
狄君璞一瞬也不瞬的注視著心虹,用不著言語,他的眼睛已經把他要說的話全說了。那是怎樣一種專注而熱烈的眼光呵!
梁逸舟默默的看著這一切,在幾小時之內,他經歷了幾百種人生了。這一刻,面對著這樣兩對癡情一片的人兒,他分不出自己心裡是怎樣的滋味,是酸?是甜?是苦?是辣?終於,他站起身來,走過去,他拍了拍吟芳的肩膀,用一種易感的、瘖啞的聲調說:「我們該走了,吟芳。你看,窗子發白了,天已經快亮了!」
吟芳驚奇地看了他一眼。
「但是心虹怎麼辦呢?她還沒有鞋呢!」
梁逸舟看著狄君璞,後者也掉過頭來,靜靜地看著他,兩人這樣相對注視了一段很長很長的時間,然後,梁逸舟對吟芳微笑了一下,說:「你不覺得,心虹一時還不能走動嗎?她得在這兒休息一下,至於鞋子和衣服,等天亮,讓高媽給送來吧!」
吟芳愕然的看著梁逸舟。接著,她的眼睛發亮,她的神采飛揚,她的心像鼓滿了風的帆,湧漲著喜悅與感動。她順從的站起身來了,她知道這意味著什麼,一切的風暴都過去了!新來的黎明該是晴朗的好天氣!她喜悅的看了看心虹又看了看狄君璞,這一對情侶的眼睛閃亮,滿面孔都燃燒著光采。這是人生最美麗的一刻呵!她禁不住輕輕地說了:「好好的珍惜你們所有的東西呵!」
於是,她跟梁逸舟走向了門口,雲揚驚覺的也站起身來說:「我也該走了。」梁逸舟站住了,看著雲揚。
「或者你願意在這樣的黎明中,帶心霞去山野中散散步,呼吸一點新鮮空氣。」
「爸爸!」心霞驚喜交集地喊,幾乎不能信任自己的耳朵。
梁逸舟不再說話了!攬著吟芳,他們走出了農莊,人,常常活了一輩子都沒有成熟,而會在一剎那間成熟了!梁逸舟忽然覺得有一份說不出來的平靜,心底充塞著的是一片酸楚、甜蜜、充實而又恬然的情緒,所有困擾著他的那些問題和煩惱都一掃而空了。他望著原野裡的天空,黎明正慢慢地從山谷中升起。天上還掛著最後的幾顆曉星,晨霧迷迷濛濛地籠罩在原野上,遠山近樹,一片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