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真的。」我望著他一直笑。「發誓沒有半分虛假。」
他注視了我好一會兒。「好吧,」他說:「最近發生了些什麼事?」
我的臉發熱。「沒有呀!」我說。「沒有嗎?」他輕哼了一聲。「你騙得了別人,騙不了我。你的眼睛發亮,你的臉色發紅,你又愛笑又愛皺眉。紫菱,看樣子,你的名字不再叫『失意』了。」
失意嗎?那是什麼東西?一個名字嗎?我曾認識過她嗎?我笑著搖頭,拚命搖頭。「不,」我說:「我不叫『失意』。」
「那麼,」他盯著我,「你就該叫『得意』了?」
我大笑起來,搶過吉他,嚷著說:
「快教我彈吉他!不要和我胡扯!」
「這是胡扯嗎?」他問,凝視著我的眼睛,「告訴我,那秘密是什麼?」我紅著臉,垂著頭,撥弄著我的吉他。一語不發。
他靠進了椅子裡,燃起了一支煙,煙霧裊裊上升,緩緩的散佈在空間裡,他注視著我,煙霧下,他的眼光顯得朦朧。但,那仍然是一對銳利的、深沉的眸子。銳利得可以看穿我的心靈深處,深沉得讓我對他莫測高深。我悄悄的注視他,悄悄的微笑,悄悄的撥弄著吉他。於是,他忽然放棄了追問著我的問題,而說了句:「記得你自己的『一簾幽夢』嗎?」
「怎麼不記得?」我說。想起醉酒那晚的背誦和失態,臉又發熱了。「我試著把它譜成了一支歌。」他說。「是嗎?」我驚歎著。「能唱給我聽嗎?」
「給我吉他。」他熄滅了煙蒂。
我把吉他遞給了他,他接過去,試了試音,然後彈了一段起音,那調子清新而悅耳,頗有點西洋民歌的意味。然後,他低低的和著吉他,唱了起來:
「我有一簾幽夢,不知與誰能共?
多少秘密在其中,欲訴無人能懂!
窗外更深露重,窗內閒愁難送,
多少心事寄無從,化作一簾幽夢!
昨宵雨疏風動,今夜落花成塚,
春來春去俱無蹤,徒留一簾幽夢!
誰能解我情衷?誰將柔情深種?
若能相知又相逢,共此一簾幽夢!」
他唱完了,望著我,手指仍然在撥著琴弦,同一個調子,那美妙的音浪從他指端不斷的流瀉出來,如水擊石,如雨敲窗,如細碎的浪花扑打著巖岸,琳琳然,琅琅然,說不出來的動人。我相當的眩惑,第一次發現他除了彈吉他之外,還有一副十分好的歌喉。但,真正讓我眩惑的,卻是他能記得那歌詞,而又能唱出那份感情。我托著下巴,愣愣的看著他,他微笑了一下,問:「怎樣?」「我幾乎不相信,」我說:「你怎記得那些句子?」
「人類的記憶力是很奇怪的。」他說,重新燃起了一支煙。「我想,」他重重的噴出一口煙霧:「你一定已經和那個『若能相知又相逢,共此一簾幽夢』的人碰頭了,是嗎?」
我驚跳了一下。「你怎麼知道?」我問。
他再重重的噴出一口煙霧。
「你這句問話等於是承認,」他說,靜靜的凝視了我一會兒。「是那個楚濂嗎?」「噢!」我低呼,咬了咬嘴唇。「你真是個怪人,什麼事你都能知道!」他難以覺察的微笑了一下,連續的噴著煙霧,又連續的吐著煙圈,他似乎在沉思著什麼問題,有好長一段時間,他沒有說話,然後,他突然振作了一下,坐正身子,他直視著我:「已經公開了,還是秘密呢?」他問。「是秘密,」我望著他:「你不許洩露呵!」
「為什麼要保密?」「你既然什麼都知道,當然也能猜出為什麼。」
他抬了抬眉毛。「為了綠萍嗎?」他再問。
我又驚歎。他望著手中的煙蒂,那煙蒂上的火光閃爍著,一縷青煙,慢騰騰的在室內旋繞。
「紫菱,」他低沉的說:「你們是走進一個典型的愛情遊戲裡去了。」我再驚歎。「那麼,」我說:「你也認為綠萍在愛著楚濂嗎?」
他看看我,又調回眼光去看他的煙蒂。
「姐妹兩個愛上同一個男人的故事很多,」他慢慢的說:「何況你們又是從小一塊兒長大的!」
「哦!」我懊惱的低喊:「我最怕這種事情!她為什麼不去愛陶劍波呢?陶劍波不是也很不錯嗎?幹嘛偏偏要愛上楚濂?」
「你又為什麼不去愛別人呢?」他輕哼了一聲,熄滅了煙蒂。「你幹嘛又偏偏要愛上楚濂呢?」他站起身來,似笑非笑的望著我。「好了,紫菱,我想你今天根本沒心學吉他,我們改天再練習吧!」他頓了頓,凝視我:「總之,紫菱,我祝福你!能夠有幸找到一個『共此一簾幽夢』的人並不多!」
「哦,」我站起來:「你能保密嗎?」
「你以為我是廣播電台嗎?」他不太友善的問,接著,就警覺的微笑了起來:「哦,紫菱,你可以完全信任我,我不是一個多話的人!」
他走向門口,對我再深深的注視了一會兒。
「那個楚濂,」他打鼻子裡說:「是個幸運兒呢!」
是嗎?楚濂是幸運兒嗎?我不知道。但是,當我們在一起的時候,喜悅卻是無止境的。為了綠萍,我們變得不敢在家裡見面了。儘管是冬天,我們卻常常流連在山間野外。星期天,他用摩托車載著我,飛馳在郊外的公路上,我們會隨意的找一個小山坡邊,停下車來,跑進那不知名的小樹林裡,追逐,嬉戲,談天,野餐。我那樣快樂,我常把歡笑成串成串的抖落在樹林中。於是,他會忽然捧住我的面頰,熱情的喊:「哦!紫菱,紫菱,我們為什麼要保密?我真願意對全世界喊一聲:『我愛你!』」「那麼,喊吧!」我笑著說:「你現在就可以喊!」
於是,他站在密林深處,用手圈在嘴唇上,像個傻瓜般對著天空狂喊:「我愛紫菱!我愛紫菱!我愛紫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