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奔過去,抱著他的腰,笑得喘不過氣來。
「你是個瘋子!你是個傻瓜!你是個神經病!」我笑著嚷。
「為你瘋,為你傻,為你變成神經病!」他說,猝然吻住了我的唇。誰知道愛情是這樣的?誰知道愛情裡揉和著瘋狂,也揉和著癡傻?誰知道愛情裡有淚,有笑,有迫得人不能喘氣的激情與喜悅?冬季的夜,我們常漫步在台北街頭的□□雨霧裡,穿著雨衣,手挽著手,望著街上霓虹燈的彩色光芒,和街車那交織著投射在街道上的光線。我們會低聲埋怨著被我們浪費了的時光,細訴著從童年起就彼此吸引的點點滴滴,我會不斷的,反覆的追問著:「你從什麼時候起愛我的?告訴我!」
他會微笑著,居然有些羞赧的回答:
「很早很早。」「什麼叫很早很早?有多早?」我固執的追問。
「當你還是一個小小孩的時候,當你梳著兩條小辮子的時候,當你纏著我打彈珠的時候,當你噘著嘴對我撒潑的嚷:『如果你不跟我玩,我馬上就哭,我說哭就哭,你信不信?』的時候。哦,你一直是個難纏的小東西,一個又固執,又任性,又讓人無可奈何的小東西,但是,你那麼率真,那麼熱情,於是,我很小就發現,只有和你在一起的時候才有快樂,才能感到我是那樣一個活生生的人!」
「但是,綠萍不是比我更好嗎?」我又搬出我的老問題。
「綠萍嗎?」他深思著,眼睛注視著腳下那被雨水洗亮了的街道,我倆的影子就浮漾在那雨水中。「哦,是的,綠萍是個好女孩,但是,過份的完美往往給人一種不真實感,她就從沒給過我真實感。或者,就因為她太好了,美麗,整潔,不苟言笑。每年考第一名,直升高中,保送大學,她是『完美』的化身。童年時,我們每次在一塊兒玩,我總擔心會把她的衣服碰髒了,或者把她的皮膚弄破了。我可以和你在泥土裡打滾,卻不願碰她一碰,她像個只能觀賞的水晶玻璃娃娃。長大了,她給我的感覺仍然一樣,只像個水晶玻璃的製品,完美,迷人,卻不真實。」「但是,你承認她是完美,迷人的?」我尖酸的問,一股醋意打心坎裡直往外冒。「是的,」他坦白的說:「我承認。」
「這證明你欣賞她,」我開始刁難,開始找麻煩,開始莫名其妙的生氣。「或者,你根本潛意識裡愛著的是她而不是我,只是,她太完美了,你覺得追她很困難,不如退而求其次,去追那個醜小鴨吧!於是,你就找上了我,對嗎?」
他對我瞪大了眼睛。「你在說些什麼鬼話?」他沒好氣的問。
「我在說,」我加重了語氣:「你愛的根本是綠萍,你只是怕追不上她……」他捏緊了我的手臂,捏得那麼重,痛得我咧嘴。他很快的打斷我的話頭:「你講不講理?」他陰沉沉的問。
「當然講理,」我執拗的說:「不但講理,而且我很會推理,我就在根據你的話,推理給你聽!」
「推理!」他嚷著:「你根本就無理!不但無理,你還相當會取鬧呢!我告訴你,紫菱,我楚濂或者不是什麼了不起的男人,但我在感情上是從不退縮的,如果你認為我是追不上綠萍而追你,那我就馬上去追綠萍給你看!」
「你敢!」我觸電般的嚷起來。
「那麼,你幹嘛歪派我愛綠萍?你幹嘛胡說什麼退而求其次的鬼話?」「因為你承認她完美,迷人!」
「我也承認『蒙娜麗莎的微笑』完美而迷人,這是不是證明我潛意識裡愛上了蒙娜麗莎?」他盯著我問。
「蒙娜麗莎是幅畫,」我依然固執。「綠萍是個有血有肉的人,這怎能相提並論?」「噢!」他煩惱的說:「我如何能讓你明白?綠萍在我心裡和一幅畫並沒有什麼不同,你懂了嗎?」
「不懂!」我摔摔頭說:「反正你親口說的,她又完美又迷人,你一定愛上她了!」他站住了,緊盯著我的眼睛。
「既然我愛上了她,我為什麼現在和你在一起呢?」他沉著嗓音問。「那我怎麼知道?」我翹起了嘴,仰頭看天:「如果你不愛她,為什麼全世界的人都以為你愛的是她?我媽媽爸爸都認為你愛她,你父母也都認為你愛她,連綠萍自己也認為你愛她。現在,你又承認她既完美又迷人,那麼,你當然是愛她了!」他站在那兒,好半天都沒說話,我只聽到他在沉重的呼吸。我無法繼續仰望天空了,把眼光從雨霧深處調回來,我接觸到他冒著火的、惱怒的眸子。
「走!」他忽然說,拉住我的手就跑。
「到什麼地方去?」我掙脫他,站定在街上。
「先去見你的父母和綠萍,然後去見我的父母,讓我去當面對他們說個明明白白,把他們的那些見鬼的『認為』給糾正過來!」「我不去!」我睜大了眼睛,生氣的說:「你想幹什麼?讓綠萍傷心嗎?」「如果她會傷心,我們遲早會讓她傷心的,是不是?」他說,定定的望著我。「假若她愛上了別人,她就不會傷心……」
「可是,紫菱,」他不耐的打斷我:「現在不是她愛上誰的問題,是你不信任我的問題呵!你咬定我愛她,我怎樣才能證明我不愛她,我只愛你呢?你要我怎樣證明?你說吧!你給了我幾百條戒條,不許在你家和你親熱,不許告訴任何人我愛你,不許這樣,不許那樣,可是,你卻口口聲聲說我愛綠萍,紫菱,你講道理嗎?你講嗎?」
我啞口無言,天知道!愛情的世界裡有什麼道理可講呢?吃醋,嫉妒,小心眼……似乎是與愛情與生俱來的同胞兄弟,我怎能擺脫它們呢?明知自己無理取鬧,卻倔強的不肯認錯,於是,我只好又翹起嘴,仰頭去看天空的雨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