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霈文再掏出了一支煙,他的神情顯得有些急切。
「方小姐,」他咬了咬嘴唇,困難的說。「我相信你聽說過一些關於我的傳說。」方絲縈垂下了頭。「是的。」她輕聲說。「那麼,你懂了嗎?」他的神色黯淡,呼吸沉重。「那是一個失去了母親的孩子。」「是的。」方絲縈也咬了咬嘴唇。
「所以,你該瞭解了,我不止要給那孩子找一個家庭教師,還要找一個人,能夠真正的關切她,愛護她,照顧她,使她成為一個健康快樂的孩子。」
「不過,我聽說……」方絲縈覺得自己的聲音干而澀。「你已給這孩子找到了一個母親了。」
柏霈文一震,一長截煙灰落在襯衫上了。他的臉拉長了,陡然間顯得又憔悴又蒼老,他的聲音是低沉而壓抑的。
「這也是我要請你來的原因之一,」他說,帶著一份難以抑制的激動。「告訴你,那不是一個尋常的孩子,如果她受了什麼委屈,她不會在我面前洩露一個字,那怕她被折磨得要死去,她也會抱著我的脖子對我說:『爸爸,我好快樂!』你懂了嗎?方小姐。」方絲縈倏然把頭轉向一邊,覺得有兩股熱浪直衝進眼眶裡,視線在一剎那間就成為模糊一片。一種感動的、激動的,近乎喜悅的情緒掠過了她。啊,這父親並不是像她想像那樣懵懂無知,並不是不知體諒,不知愛惜那孩子的啊!她閃動著眼瞼,悄悄的拭去了頰上的淚,在這一瞬間,她瞭解了,瞭解了一份屬於盲人的悲哀!這人不止要給女兒找一個保護者,這人在向她求救啊!「怎樣呢?方小姐?」柏霈文再迫切的問了一句。
「噢,我……」方絲縈心情紊亂。「我不知道……我想,我必須要考慮一下。」「考慮什麼呢?」「你知道,我是正心的老師,亭亭是我的學生,我現在再來做亭亭的家庭教師,似乎並不很妥當,會招致別人的議論……」「哼!才無稽呢!」柏霈文冷笑的說:「小學教員兼家庭教師的多的是,你絕不是唯一一個。如果你真在乎這個,要避這份嫌疑的話,那麼,辭掉正心的職位吧!正心給你多少待遇,我加倍給你。」方絲縈不禁冷冷的微笑了起來,心裡湧上了一層反感,她不瞭解,為什麼有錢的人,總喜歡用金錢來達到目的,彷彿世界上的東西,都可以用錢買來。
「你很習慣於這樣『買』東西吧?」她嘲弄的說。「很可惜,我偏偏是個……」「好了,別說了。」他打斷了她,站起身來,他熟悉的走到落地長窗的前面,用背對著她。他的聲音低而憂鬱。「看樣子我用錯了方法,不過,你不能否認,這是人類最有效的解決問題的方法。好了,如果我說,亭亭需要你,這有效嗎?」
方絲縈的心一陣酸楚,她聽出這男人語氣裡的那份無奈、請求的意味。她站起身來,不由自主的走到柏霈文的身邊。落地長窗外,月色十分明亮,那些盛開的花在月色下搖曳,灑了一地的花影。方絲縈深吸了一口氣,看著一株修長的花木說:「多好的玫瑰!」「什麼?」柏霈文像觸電般驚跳起來。「你說什麼?玫瑰?在我花園中有玫瑰?」「哦,不,我看錯了。」方絲縈凝視著柏霈文那張突然變得蒼白的臉孔。「那只是一株扶桑而已。我不知道……你不喜歡玫瑰嗎?為什麼?你該喜歡它的,玫瑰是花中最香、最甜、最美的,尤其是黃玫瑰。」
柏霈文的手抓住了落地窗上的門鈕,他臉上的肌肉僵硬。
「你喜歡玫瑰?」他泛泛的問。
「誰不喜歡呢!」她也泛泛的回答。面對著窗外,她又站了好一會兒。然後,她忽然振作了。回過頭來,她直視著柏霈文,用下定決心的聲音說:「我剛剛已經考慮過了,柏先生,我接受了你的聘請。但是,我不能放棄正心,所以,我住在你這兒,每天和亭亭一起去學校,再一起回來。我希望有一間單獨的房間,每月兩千元的待遇,和——全部的自由。」她停了停,再加了句:「我這個星期六搬來!」掉轉身子,她走到沙發邊去拿起了自己的手提包。
柏霈文迫切的回過頭來,他的臉發亮。
「一言為定嗎?」他問。
「一言為定!」
第五章
星期六下午沒課,方絲縈剛吃過午飯,柏亭亭就竄進了屋裡來,嚷著說:「方老師!馬上走吧,老尤已經開了車來接你了。」
「哦!」方絲縈輕蹙了一下眉梢,又微微一笑。「你爸爸記得倒挺清楚的。」「你的箱子收拾好了嗎?我去叫老尤來搬!」柏亭亭喊著,又一溜煙的跑出去了。方絲縈站在室內。一時間,有份迷惘而荒謬的感覺。怎麼回事?自己真的要搬到柏家去住嗎?這好像是不可能的,是荒誕不稽的,是缺乏考慮的。她還記得劉校長和李玉笙她們聽到這消息後所露出的驚訝之色,她也體會出她們都頗不贊成。但是,沒有人對她說什麼。她知道,在劉校長她們的心目裡,她始終是個怪異的、不可解的人物,是個讓她們摸不清、想不透的人物。事實上,自己真的有些荒唐!搬到柏家去住,她每根神經都在向她提示,這個決定是不妥當的。那是個太複雜的家庭,她捲進去,必定不會有好結果!可是,她無法抵制那股強大的、要她住進去的誘惑力。那柏宅有些兒魔力,那含煙山莊、那廢墟、那盲人、那孩子、那逝去的故事……在在都有著魔力,她抗拒不了!或者,有一天,她真會寫下一本小說,像簡愛一般,有廢墟、有盲人、有家庭教師……她猛的打了個冷戰,多奇異的巧合!現在,所缺的是一個瘋婦,那柏宅的大院落裡,可真藏著一個瘋婦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