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在廟前站了好一會兒,亭亭搖著她的手說:
「老師,你去求一個簽吧!」
抱著份無可無不可的心情,她真的燃上了一炷香,去求了一個簽,簽上的句子卻隱約得出奇:「姻緣富貴不由人,心高必然誤卿卿,
婉轉迂迴迷舊路,雲開月出自分明。」
亭亭在旁邊伸長了脖子好奇的看著,一面問:
「它說什麼?老師?你問什麼?」
方絲縈揉縐了那籤條,笑著說:
「我問我所問的,它說它所說的。好了,亭亭,天不早了,我們也該回去了。」回到家裡,已經是吃晚飯的時候了。柏太太還沒有回來,柏霈文交代教把他的飯菜送上樓去,於是,餐桌上只有方絲縈和柏亭亭。亭亭因為一個下午都在外面奔跑,所以胃口很好,一連吃了兩碗飯,方絲縈卻吃得很少。亭亭的好胃口使她高興,看著亭亭,她說:
「平常是不是常常是這種局面,爸爸不下樓,媽媽出去,就你一個人吃飯?」「是的。」亭亭說:「我就常常不吃。」
「不吃?」「一個人吃飯好沒味道,我就不吃,有的時候,亞珠強迫我吃,我就吃一點點。」怪不得這孩子如此消瘦!方絲縈看著亭亭,心裡暗暗的下著決心,她要讓這孩子正常起來,快樂起來,強壯起來,至於功課,在目前,倒還成為其次的問題。因此,飯後,她監督著她把功課做完,又給她補了一會兒算術,就讓她把她那個破娃娃拿來。然後,方絲縈整整費了一個半小時的時間,把那娃娃給重新縫綴起來。因為沒有碎布,方絲縈竟撕碎了自己的一件襯裙,用那白綢子和襯裙上的花邊,給那娃娃縫製了一件新衣。整個製作的過程中,亭亭都跪在方絲縈身邊,滿臉喜悅的看著她做,一面不住的幫著忙,一會兒遞針,一會兒遞線。等到那娃娃終於完工了,方絲縈從地毯上站起身來,笑著說:「好了,你的娃娃好看得多了。」
亭亭用一種崇拜的眼光,看了方絲縈一眼。然後她驕傲的審視著她那個娃娃,再把它緊緊的抱在胸前,喃喃的說:
「乖娃娃,我好可愛好可愛的娃娃。」
方絲縈頗受感動。接著,因為時間實在不早了,她逼著亭亭去洗澡睡覺,眼看著亭亭換上了睡袍,鑽進被窩裡,方絲縈彎下腰去,幫她整理著棉被。就在這一瞬間,那孩子忽然抬起身子來,用兩隻胳膊圈住了方絲縈的脖子,把她的頭拉向自己,然後,她很快的用她那濡濕的小嘴唇,在方絲縈的面頰上吻了一下,一面急促的說:
「我好愛你,老師。」說完,由於不好意思,她放鬆了方絲縈,一翻身把頭埋進了枕頭裡,閉上眼睛裝睡覺了。方絲縈呆立在那兒,好半天都沒有移動,亭亭這一個突發的動作使她那樣感動,那樣激動,那樣不能自已。她的眼睛濡濕,眼鏡片上浮著一層霧氣,她竟看不清楚眼前的東西了。許久之後,看到亭亭始終不再翻動,她俯身再看了一眼,原來這孩子在一日倦游之後,真的沉沉入睡了。她歎了口氣,在那孩子的額上輕輕的吻了吻,低聲的說:「好好睡吧!孩子。做一個香香甜甜的夢吧。」
她再歎息了一聲,悄悄的退出了亭亭的房間,並且帶上了房門。於是,她發現柏霈文正站在那小廳與走廊的交界處,面向著自己。她知道他的耳朵是很敏銳的,她走過去,招呼著說:「柏先生,還沒睡嗎?」
「到這兒來坐坐吧。」柏霈文說。
方絲縈走了過去,在小廳中的沙發上坐了下來。小廳裡沒有開大燈,只亮著一盞壁燈,光線是幽幽柔柔的。柏霈文斜倚在落地窗上,靜靜的說:
「你忙了一個下午。我看,你是真心在關懷著那個孩子,是嗎?」「我關懷她,因為她太『窮』了。」方絲縈說。
「窮?」柏霈文怔了一下。「你是什麼意思?」
「我從沒看過比她更貧乏的孩子!」方絲縈有些激動。「沒有溫暖,沒有愛,沒有關懷,沒有一切!」
「你在指責我嗎?」柏霈文問。
「我不敢指責你,柏先生。」方絲縈說,竭力緩和自己的情緒。「但是,多愛她一點吧,柏先生,那孩子需要你!」她的聲調裡竟帶著點兒祈求的意味。
柏霈文為之一動。「我知道,」他說,這次聲音是懇切而真摯的。「你一定認為我是個不負責任的父親。可是,你要知道,我一向不太懂孩子,而且,我不知該怎樣待她,這孩子,她總引起我一些慘痛的回憶。咳,方小姐,我想你聽說過她生母的事吧?」
「是的,一點點。」方絲縈輕聲說。「那是個好女人,值得你終生回憶……」柏霈文陷入了沉思之中。「人,常常由於一時糊塗,造成一輩子不能挽回的錯誤,如果她還活著……」他深吸了一口氣,用一種痛楚的、渴切的語氣,衝動的說:「我願犧牲我所有的一切,挽回她的生命!」「哦,先生!」方絲縈不由自主的喊了一聲,她被撼動了,她在這男人的臉上,看到了一份燒灼般的熱情和痛苦,這把她擊倒了。她感到迷茫,感到困惑,感到倉皇失措。
「噢,」柏霈文猛的醒悟了過來,一層不安的神色浮上了他的眉梢,他立即退縮了,一面支吾的說:「對不起,方小姐,請原諒我,我不該對你說這些,我有些失態,我想。」
「哦,不,柏先生,」方絲縈倉促的說,心情激盪得很厲害,她懊惱引起了柏霈文的這些話。站起身來,她匆匆的說:「我很累了,柏先生,我想回房間去睡覺了,明天見,柏先生!」
「等一下,」柏霈文說,敏感地。「你似乎有些怕我,方小姐。」「不,」方絲縈情不自已的瑟縮了一下,覺得十分軟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