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我沒告訴過你?那是她的名字,章含煙,我跟她結婚後,就把我們的房子取名叫含煙山莊。含煙!她的人像她的名字,飄逸、瀟灑、雅致!」
「你還懷念她?」方絲縈有些痛苦的說。
「是的,我會懷念她一輩子!」
方絲縈震動了一下。合起了那個雞心,她把它交還給柏霈文。忍不住的,她仔細的打量著這張臉,柏霈文似乎在幻想著什麼,他的臉是生動而富於感情的。
「你相信鬼魂嗎?方小姐?」他說。
「不,」方絲縈呆了呆。「我想我不信,起碼,我不太信,我沒看見過。」「但是,她在。」「誰在?」方絲縈吃了一驚。
「含煙!」「在那兒?」「在我身邊,在我四周,在含煙山莊的廢墟裡!我感覺得到,她存在著!」「哦,柏先生,」方絲縈張大了眼睛。「你嚇住了我!」
「是嗎?」他的聲調有些特別,他的思緒不知道飄浮在什麼地方。「幾天前的一個晚上,我曾到含煙山莊的廢墟裡去,我聽到她走路的聲音,我聽到她的歎息,我甚至聽到她衣服的細碎聲響。」「哦,柏先生!」「我告訴你吧,她存在著!」柏霈文的語氣堅定,面容熱烈。方絲縈被他的神情所眩惑了,迷糊了,感動了,她覺得說不出話來。「她存在著!」他仍然繼續的說,陷在他自己的沉思和幻覺中。「你相信嗎?方小姐?」
「或者……」方絲縈吞吞吐吐的說:「你是思之心切,而……產生了錯覺。」「錯覺!」柏霈文喊著。「我沒有錯覺!我的感覺是銳利的,一個瞎子,會有超過凡人的感應能力,我知道,她在我身邊!」
方絲縈愕然的看著那張熱烈的臉,那張被強烈的痛楚與期盼所燃燒著的臉。一個男人,在等待著一個鬼魂,這可能嗎?她戰慄了,深深的戰慄了。然後,她走過去,站在柏霈文的面前,用手輕輕的按在柏霈文的肩上,誠心的說:
「上帝保佑你,柏先生。祝福你,柏先生。願你有一天能找到你的幸福,柏先生。」
她含著淚,匆匆的走開,到亭亭房裡去看她試穿那些衣服。
第八章
應該是陰曆十五六左右吧,月亮圓而大,月色似水,整個殘破的花園、廢墟、鐵門,和斷牆都染上了一層銀白,披上了一層虛幻的色彩,罩上了一層霧似的輕紗。那斷壁、那殘垣,在月光下像畫,像夢,像個不真實的境界。但是,那一切也是清晰的,片瓦片磚,一草一木,都毫無保留的暴露在月光下。方絲縈輕悄的走進了這滿是荒煙蔓草的花園,她知道自己不該再來了,可是,像有股無形的力量在吸引她,推動她,左右她,使她無法控制自己,她來了,她又來了,踏著月光,踏著夜露,踏著那神秘的、夜晚的空氣,她又走進了這充滿了魔力的地方。那幢房子的空殼聳立在月光之下,一段段東倒西歪的牆垣在野草叢生的地上投下了幢幢黑影,那些穿窗越戶的籐蔓伸長著枝椏和鬈須,像一隻隻渴求著雨露的手。那兩株玫瑰仍然在野草中綻放,鮮艷的色彩映著月光,像兩滴鮮紅的血液。方絲縈穿著一雙軟底的鞋子,無聲無息的走過去,摘下了一朵玫瑰,她把它插在自己風衣的鈕孔中。她穿著件米色的長風衣,披著一頭美好的長髮,她沒有戴眼鏡,在這樣的夜色裡,她無須乎眼鏡。她從花園裡那條水泥路上走過去,一直走到那棟廢墟的前面,那兒有幾級石階,石階上已遍佈著綠色的青苔。兩扇厚重的、檜木的、古拙的大門,現在歪倒的半開著。她走了進去,一層陰暗的、潮濕的、冷冷的空氣對她迎了過來,她深吸了口氣,邁過了地上那些殘磚敗瓦和橫樑,月光從沒有屋頂的天空上直射下來,她看到地上自己的影子,蓋在那些磚瓦之上,長髮輕拂,衣袂翩然。
她走過了好幾堵斷牆,越過了好些傢俱的殘骸,然後,她來到一間曾是房間的房間裡,現在,牆已塌了,門窗都已燒燬,地板早已屍骨無存,野草恣意蔓生在那些傢俱殘骸的隙縫裡。她抬起頭,可以看到二樓的部份樓板,越過這樓板的殘破處,就可直看到天空中的一輪皓月。低下頭來,她看到靠窗處有個已燒掉一半的書桌,書桌那雕花的邊緣還可看出是件講究的傢俱。她走過去,下意識的伸手去拉拉那合著的抽屜,想在這抽屜裡找到一些什麼嗎?她自己也不知道,抽屜已因為時光長久,無法開啟了,但這整個書桌卻由於她的一拉,而傾倒了下來,發出好大一聲響聲,她跳開,被這響聲嚇了一大跳。等四周重新安靜了,她才驚魂甫定。於是,她忽然發現,在那書桌背後的磚瓦上,有一本小小的冊子,她走過去,拾了起來,冊子已被火燒掉了一個角,剩下的部分也潮濕而霉腐了。但那黑皮的封面還可看出是本記事冊,翻開來,月光下,她看不清那些已因潮濕而漾開了的鋼筆字,何況那些字跡十分細小。她把那小冊子放進了風衣的口袋裡,轉過身子,她想離去,可是,忽然間,她站住了。
她聽到一陣清晰的腳步聲,向著她的方向走了過來,她的心臟加速了跳動,她想跑,想離開這兒,但她又像被釘死似的不能移動。她站著,背靠著一堵牆,隱藏在牆角的陰影裡。她聽到一個絆跌的聲音,又聽到一陣喃喃的自語,然後,她看到了他,他瘦長的影子挺立在月光之中,手杖上的包金迎著月光閃耀。她鬆出一口氣,這不是什麼怪物,不是什麼鬼魅,這是他——柏霈文,他又來了,來找尋他妻子的鬼魂。她不禁長長的歎息了。她的歎息驚動了他,他迅速的向前移動了兩步,徒勞的向她伸出了手來,急迫的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