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你。好想好想你。」
他扶起她的頭來,注視著她。
「我也想你,」他輕輕的說。「好想好想你!」
她閃動著眼瞼。「你愛我嗎?霈文?」她幽幽的問。
「愛你嗎?」他從肺腑深處發出一聲歎息:「愛得發瘋,愛得發狂,愛進了骨髓。含煙!」
她歎了口氣,仰躺在靠墊上,闔上了眼睛。一個微笑慢慢的浮上了她的嘴角,好甜蜜,好溫柔,好寧靜的微笑。她輕輕的,像自語的說:「夠了。為了這幾句話,我可以付出任何代價!我還有什麼可以求的呢?還有什麼可怨的呢?」把頭倚在他的肩上,她歎息著說:「我也愛你,霈文!好愛好愛你!我願為你吃任何的苦,受任何的罪,那怕是要我上刀山,下油鍋,我也不怕!」
「傻瓜!」他笑著:「誰會讓你上刀山下油鍋呢?你在胡思亂想些什麼?」他擁著她,揉著她,逗著她,呵她的癢:「你說!你是不是個傻丫頭?是不是?是不是?」
「是的!」她笑著,淚珠在眼眶中打轉。「是的,是的!我是個傻丫頭!傻丫頭!」她笑彎了腰。笑得喘不過氣來,笑得滾出了眼淚。
第十九章
就這樣,對含煙來說,一段漫長的、艱苦的掙扎就開始了。霈文呢?自結婚以後,他對人生另有一種單純的、理想化的看法,他高興,他陶醉,他感恩,他滿足。他自認是個天之驕子,年紀輕輕,有成功的事業,有偌大的家庭,還有人間無貳的嬌妻!他夫復何求?而茶葉的生意也越做越大了,他年輕,他有著用不完的精力,於是,他熱心的發展著他的事業。隨著業務的蒸蒸日上,他也一日比一日忙碌,但他忙得起勁,忙得開心,他常常捧著含煙的臉,得意的吻著她小小的鼻尖說:「享樂吧!含煙,你有一個能幹的丈夫!」
含煙對他溫溫柔柔的笑著,雖然,她心裡寧願霈文不要這樣忙,寧願他的事業不要發展得這麼大。但是,她嘴裡什麼都沒說,她知道,一個好妻子,是不應該把她的丈夫拴在身邊的,男人,有男人的世界,每個男人,都需要一份成功的事業來充實他,來滿足他那份男性的驕傲。
可是,含煙在過著怎樣一份歲月呢?
每日清晨,霈文就離開了家,開始他一日忙碌的生活,經常要下午五六點鐘才能回來,如果有應酬,就會回來得更晚。含煙呢?她修剪著花園裡的玫瑰花,她整理花園,她學做菜,她佈置房間,她做針線……她每日都逗留在家中。她不敢單獨走出含煙山莊的大門,她不敢去台北,甚至不敢到松竹橋去迎接霈文。因為,柏老太太時時刻刻都在以她那一對銳利而嚴肅的眼光跟蹤著她,監視著她。只要她的頭伸出了含煙山莊的鐵門,老太太就會以冷冰冰的聲音說:
「怎麼了?坐不住了嗎?我早就知道,以你的個性,想做個循規蹈矩的妻子是太難了。」
她咬住牙,控制了自己,她就不走出含煙山莊一步!這個畫棟雕樑的屋子,這個花木扶疏的庭園,這個精緻的樓台亭閣,竟成為了她的牢籠,把她給嚴嚴密密的封鎖住了。於是,日子對於她,往往變得那樣漫長,那樣寂寞,那樣難耐。依著窗子,她會分分秒秒的數著霈文回家的時間。在花園裡,她會對著一大片一大片的玫瑰花暗彈淚珠。柏老太太不會忽視她的眼淚,望著她那盈盈欲涕的眸子,她會說:
「柏家有什麼地方對不起你嗎?還是你懊悔嫁給霈文了?或者,是我虐待了你嗎?你為什麼一天到晚眼淚汪汪的,像給誰哭喪似的?」她拭去了她的眼淚,頭一次,她發現自己竟沒有流淚的自由。但,柏老太太仍然不放過她,盯著她那蒼白而憂鬱的面龐,她嚴厲的問:「你為什麼整天拉長了臉?難道我做婆婆的,還要每天看你的臉色嗎?霈文不在家,你算是對誰板臉呢?」
「哦,老太太!」她忍受不住的低喊著。「你要我怎樣呢?你到底要我怎樣呢?」「要你怎樣?」柏老太太的火氣更大了。「我還敢要你怎樣?我整天看你的臉色都看不完,我還敢要你怎樣?你不要我怎樣,我就謝天謝地了!我要你怎樣?聽聽你這口氣,倒好像我在欺侮你……」「好了,我錯了,我說錯了!」含煙連忙說,竭力忍住那急欲奪眶而出的眼淚。在這種情形之下,她開始迴避柏老太太,她把自己關在臥室裡,整日不敢走出房門,因為,一和柏老太太碰面,她必定動輒得咎。可是,柏老太太也不允許她關在房裡,她會說:「我會吃掉你嗎?你躲避我像躲避老虎似的?還是我的身份比你還低賤,不配和你說話嗎?」
她又不敢關起自己來了。從早到晚,她不知道自己該怎樣做才能不挨罵,怎樣做才算是對的!隨時隨地,她都要接受老太太嚴厲的責備和冷漠的譏諷。至於她那不光榮的過去,更成為老太太時不離口的話題:
「我們柏家幾代都沒有過你這種身份的女人!」
「只有你這種女人,才會挑唆男人瞞住母親結婚,你真聰明,造成了既成事實,就穩穩的取得了『柏太太』的地位了!」
「我早知道,霈文就看上了你那股狐狸味!」
這種耳邊的絮絮叨叨,常逼得含煙要發瘋。一次,她實在按捺不住了,蒙住了耳朵,她從客廳中哭著衝進花園裡。正好高立德從茶園中回來,他們撞了一個滿懷,高立德慌忙一把扶住她,驚訝的說:「怎麼了,房裡有定時炸彈嗎?」
她收住了步子,急急的拭去眼淚,掩飾的說:
「沒有,什麼都沒有。」
高立德困惑的蹙起了眉頭,仔細的看著她。
「但是,你哭了?」「沒有,」她猛烈的搖頭。「沒有,沒有,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