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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4 頁

 

  高立德不再說話了,可是,他知道這屋子裡有著一股暗流。只有他,因為常在家裡,他有些瞭解含煙所受的折磨。但他遠遠的退在一邊,含煙既然一點也不願表示出來,他也不想管這個閒事,本來,婆媳之間,從人類有歷史以來,就有著數不清的問題。花園中這一幕落到老太太眼中,她的話就更難聽了:

  「已經開始了,是嗎?」她盯著她。「我早就料到你不會放過高立德的!」「哦,老太太!」含煙的臉孔雪白,眼睛張得好大好大。「您不能這樣冤枉我!您不能!」

  「冤枉?」老太太冷笑著。「我瞭解你這種女人,瞭解得太清楚了!你要怕被冤枉的話,你最好離開他遠一點!我告訴你,我看著你呢,你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我的眼睛!你小心一點吧!」含煙憔悴了,蒼白了。隨著日子的流逝,她臉上的光彩一日比一日暗淡,神色一日比一日蕭索。站在花園裡,她像弱柳臨風,坐在窗前,她像一尊小小的大理石像,那樣蒼白,那樣了無生氣。霈文沒有忽略這點。晚上,他攬著她,審視著她的面龐,他痛心的說:

  「怎麼?你像一株不服水土的蘭花,經過我的一番移植,你反而更憔悴了。這是怎麼回事?含煙,你不快樂嗎?告訴我,你不快樂嗎?」「哦,不。」她輕聲的說:「我很快樂,真的,我很快樂。」她說著,卻不由自主的泫然欲涕了。

  他深深的看著她,他的聲音好溫柔,好擔憂:

  「含煙,你要為我胖起來,聽到嗎?我不願看到你蒼白消瘦!你要為我胖起來,紅潤起來,聽到沒有?」

  「是的,」她順從的說,淚珠卻沿頰滾落。「我會努力,霈文,我一定努力去做。」他捧著她的臉,更不安了。

  「你為什麼哭?」「沒有,我沒哭,」她用手抱住他的腰,把臉埋在他懷中。「我是高興,高興你這樣愛我。」

  他推開她,讓她的臉面對著自己,他仔仔細細的審視她,深深切切的觀察她,他的心靈悸動了,他多麼愛她,多麼愛這個柔弱的小妻子!「告訴我,含煙,」他懷疑的說:「媽有沒有為難你?你們相處得好嗎?」「噢!」她驚跳了。急切的說:「你想到那兒去了?媽待我好極了,她是個好母親,我們之間沒問題,一點問題都沒有。」

  「那麼,我懂了。」霈文微笑著,親暱的吻她。「你是太悶了,可憐的、可憐的小女人,你不該嫁給一個商人做妻子。這是我的過失,我經常把你一個人丟在家裡,以後,我一定要早些回家,我要推掉一些應酬,我答應你,含煙。」

  「不,別為我耽誤你的工作,」含煙望著他。「可是,讓我去工廠和你一起上班吧!我會幫你做事!」

  「你希望這樣嗎?」「是的。」「這會使你快樂些嗎?」

  她垂下了頭,默然不語。

  「那麼,好的,你來工廠吧!像以前一樣,做我的女秘書!」

  她喜悅的揚起睫毛來,然後,她抱住了他的脖子,主動的吻他,不住的吻他,不停的吻他。那晚上,她像個快樂的小仙子,像個依人的小鳥。可是,這喜悅只維持了一夜,第二天早餐桌上,柏老太太輕輕易易的推翻了整個的計劃,她用不疾不徐的聲音,婉轉而柔和的說:

  「為什麼呢?含煙去工廠工作,別人會說我們柏家太小兒科了。而且,含煙在家可以給我作伴,女人天生是屬於家庭的,創事業是男人的事兒,是不是?含煙,我看你還是留在家裡陪我吧!」含煙看著柏老太太,在這一瞬間,她瞭解了一項事實,柏老太太不會放過她,永遠不會放過她!她像孫悟空翻不出如來佛的掌心似的,她也翻不出柏老太太的掌心。隨著含煙的目光,柏老太太露出那樣慈祥的微笑來,這微笑是給霈文看的,她知道。果然,霈文以高興的聲調,轉向含煙說:

  「怎樣?含煙?我看你也還是留在家裡陪媽好,你說呢?」

  含煙垂下了頭,好軟弱好軟弱的說:

  「好吧,就依你們吧!我留在家裡。」

  她看到柏老太太勝利的目光,她看到霈文欣慰的目光,她也看到高立德那同情而瞭解的目光。她把頭埋在飯碗上面,一直到吃完飯,她沒有再說過話。

  就這樣,日子緩慢而滯重的滑了過去,含煙的憔悴日甚一日,這使柏霈文擔憂,他請了醫生給含煙診視,卻查不出什麼病源來,她只是迅速的消瘦和蒼白下去。晚上,每當霈文懷抱著她那纖細的身子,感到那瘦骨支離,不盈一把,他就會含著淚,擁著她說:「你怎麼了?含煙?你到底是怎麼了?」

  含煙會嬌怯的倚偎著他,喃喃的說:

  「我很好,真的,我很好。只要你愛我,我就很好。」

  「可是,我的愛卻不能讓你健康起來啊!」霈文煩惱的說,他不知道自己的小妻子是怎麼回事。

  於是,柏老太太開始背著含煙對霈文說話了:

  「她是個不屬於家庭的女人,霈文。我想,她以前的生活一定是很活躍的。她有心事,她一天到晚都愁眉苦臉的。她過不慣正常的生活,我想。」

  「不會這樣!」霈文煩躁的說:「她只是身體太弱了,她一向就不很健康。」春天來了,又過去了,暮春時節,細雨紛飛。含煙變得非常沉默了,她時常整日倚著欄杆,對著那紛紛亂亂的雨絲出神。也常常捧著一束玫瑰花暗暗垂淚。這天黃昏,霈文回家之後,就看到她像個小木偶似的獨坐窗前,膝上放著一張塗抹著字跡的紙,他詫異的走過去,拿起那張紙條,他看到的是含煙所錄的一闋詞:「

  楊柳堆煙,簾□無重數,

  玉勒雕鞍遊冶處,樓高不見章台路!雨橫風狂三月暮,門掩黃昏,無計留春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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